小雅在贴窗花。窗花是红色的剪纸,剪的是“年年有余”。她贴得很仔细,贴完了退后两步看,不满意,又揭下来重新贴。
“爸你笨死了!”小雅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妈你当年怎么看上我爸的?”
张姐拎着锅铲出来,锅铲上还滴着油:
“当年眼瞎呗!想着找个老实的,谁知道老实过头了,成木头了!”
老刘委屈,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说:“瞧你说的。我当年也是一表人才好吧。你还不是看上我了?”
张姐“呸”了一声:“我看上你个鬼!”
张姐骂老刘就像老司机开手动挡,挂挡、踩离合、骂骂咧咧,但车从来没熄过火。
小峰突然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钱。是几张一百的,叠得整整齐齐。
“妈,”他把钱递过去,“我暑假打工攒了800,给你。”
小雅也放下窗花,从钱包里拿出钱:“我也攒了500,给你。”
张姐和老刘都愣住了。
老刘先反应过来:“你们这是干啥?家里不缺钱,你们自己留着花。”
小雅走过来,抱住张姐的胳膊:
“妈,其实我爸挺好的。你骂他,他还笑。这叫……叫脾气好!”
张姐的眼睛红了。她别过脸,嘴还硬:
“好个屁!你们还小,你们不懂,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找到你爸这样的,唉,不能提。”
她没说透。但老刘听懂了。他脸红了,憨笑:
“孩子孝顺,你骂我干啥?”
张姐瞪他:“就骂你!咋了?”
骂了一辈子的男人,真要是哪天不骂了,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原来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有个人可以理直气壮地埋怨——这何尝不是一种深情的变形?
小峰和小雅都笑起来。小峰把钱塞进张姐围裙口袋里:“妈你拿着,买点好吃的。”
小雅也把钱塞进去:“对对,买件新衣服。”
孩子给父母钱,就像往旧存钱罐里投币——你听个响,他们图个心安,彼此都假装这罐子还永远装不满。
张姐摸摸口袋,鼓鼓囊囊的。她鼻子一酸,又想哭又想笑。
“行了行了,”她推开两个孩子,“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碍事!”
她转身回厨房,走得很急。走到厨房门口,她抬手抹了抹眼睛。
中国式亲情就像这锅炖菜,骂骂咧咧是盐,磕磕绊绊是油,真到了火候,才发现谁也离不开谁,烂都烂在了一锅里。
老刘看见了。他没说话,只是笑,笑得很傻。
年三十的百货大楼。人很多。到处都是人,挤来挤去。空气里是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化妆品香味、烤肠味、新衣服的布料味。
齐莉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她化了妆,涂了口红,看起来很精神。
王磊跟在她身边,穿了一件灰色的夹克,里面是衬衫。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抹了发胶。
王强走在前面。他胖,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像一颗移动的西红柿。他走路时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
妞妞跟在王强身边。穿了件粉色的泡泡袖羽绒服,头发扎成马尾,辫子上绑着蝴蝶结。她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很大一团。
“妈,今年真不错,年夜饭可以下馆子吃了,在饭店吃了,不用在家里做了。”王强说,声音里透着高兴,“使劲逛街吧。”
齐莉笑笑,没说话。
她看着王磊的背影。王磊走在前面,正在看一件男士大衣。他拿起大衣看了看标签,又放下了。
王强走到一个柜台前。柜台里摆着音乐盒,各种样式的。有一个是水晶球的,里面下着雪,雪里有座小房子。
王强盯着看。
妞妞凑过来:“哥,你是不是要买给我的呀?马上过年了,你是不是要送给我新年礼物呀?”
王强不好意思:“小孩子要什么礼物?”
妞妞撇嘴:“哦,我知道了,肯定是送给雪儿姐姐的。对不对呀?”
王磊听到了,转过头来。他看着王强,嘴角撇了一下,心里想,儿子真有本事,这么早就找到女朋友了。
齐莉也走过来,拍拍王强的肩膀:
“强子,你该不会谈对象了吧?”
王强脸红了:“没有,谁跟你讲的没谈。我这么胖跟谁谈?”
齐莉说:“你胖你又不丑。你要再瘦点,有周也什么事。”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那我跟你讲啊,强子,现在高考时期。你要敢给我谈恋爱,耽误学习,你就给我等着。我到时候让你进工厂拧螺丝。你什么都不要想有。也不要买潮牌了,什么都不要球了。还有你房间里的那些恐龙全都给你扔掉。”
王强讪讪地走开了,不敢再看那个音乐盒。
妞妞在旁边撇嘴。
王磊说:“瞧你大惊小怪的。小孩子情窦初开很正常。”
出轨男指导儿子谈恋爱,就像秃头推荐生发水——自己都没整明白,还教别人怎么长毛。
齐莉回过头,冷冷地看他:
“嗯。有的人都快入土了,还天天跟野狗一样发情呢。”
王磊被噎住了。他脸涨得通红,想说点什么,但看着齐莉的眼神,他没说。
齐莉转身走了,王磊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婚姻走到最后,连恨都是奢侈。剩下的只有精准的鄙视——像老中医针灸,专挑你最不堪的穴位扎,不图治病,就图让你疼得清醒。
钰姐在穿大衣。大衣是香槟色的,长款,腰带系在腰间,显得腰很细。她化了妆,涂了正红色的口红。衬得肤色雪白,也衬得眼里的疲惫更加分明。
周也还在卫生间里磨蹭。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牛仔裤,运动鞋。头发有点长,遮住眼睛。
“你赶快一点吧,”钰姐在门口催,“我们一会还要去你爷爷奶奶家呢。中午在他那过年。”
周也不耐烦:“年年都不在一起过,这两年反而吵到要过年了。去年在一起过了,今年还要在一起过。烦不烦啊?”
“你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呗。”她边说边给周也围围巾,“喜欢粘人了呗。你爸又不在了,他让我们回去,我又不能不回去。我得替你爸尽孝啊,人家想看孙子,我能不让人家见吗?”
周也任由她摆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还是不满意,他又抓了一把。
“你不要那么啰嗦了,”钰姐拍他一下,“赶快收拾收拾。”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巴上有颗痘,红红的。
他想,要是英子看见这颗痘,肯定要笑话他。
他拿出手机,想给英子打个电话。算了,大过年的,不打扰她了。
少年心事是青春痘,红红肿肿地鼓在那里,碰不得,藏不住,自以为惊天动地,其实只是成长过程中一次微不足道的发炎。
钰姐又在催:“快点!”
周也“哦”了一声,把手机塞进口袋,跟着妈妈出了门。
大玲在厨房忙活。她穿了一件旧毛衣,袖口磨得起毛了。她在和面,准备包饺子。
张军在旁边剁肉馅。菜刀很重,他剁得很用力,咚咚咚,声音很响。
小娟在剥蒜。蒜皮粘在手上,她一点点抠掉。
三个人都没说话。厨房里只有剁肉的声音,和面盆碰撞的声音。
大玲的脸色不好。从老夏家回来之后,她就没笑过。她也不提那天的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张军知道,发生过。他从妈妈的眼神里看得出来。那种眼神,他见过。爸爸刚死的时候,妈妈就是这种眼神,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张军有点庆幸。庆幸妈妈跟那个老男人分开了。那个老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看妈妈的眼神,让张军恶心。
他想,妈妈还年轻,应该找个更好的。不是这种。
但他也知道,更好的,不好找。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还穷。谁会要?
他剁肉剁得更用力了。他想,他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挣钱。挣很多钱,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去看任何男人的脸色。
穷人家的孩子早熟,不是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张军把所有的屈辱都剁进肉馅里——总有一天,他要让妈妈再也不用对任何人低头,包括命运。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咚咚咚。”
很急。
大玲的手停住了。她抬起头,看向门口。
张军也停了。菜刀举在半空。
小娟看看妈妈,又看看哥哥。
敲门声又响了,更急。
“大玲!大玲!开门!是我!”是老夏的声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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