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将沈家老宅吞没。被变相软禁的沈君恒,独自待在他那间陈设古朴却透着冷硬气息的书房里。家族长老会接手调查后,他名义上的一切权限都被冻结,往日里川流不息向他汇报情报的下属消失了,连加密通讯频道也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这种被强行剥离权力中心、无所适从的状态,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和……空虚。
他挥退了所有侍从,巨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一角的一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他周身方寸之地,将他大半身影投在身后高高的书架上,如同蛰伏的暗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酒精气味。一瓶开启的高浓度威士忌已经见了底,另一瓶也少了小半。沈君恒很少如此放纵,他一向自律到近乎苛刻,酒精会影响判断力,是他过去绝对规避的东西。
但今夜,他需要这东西来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心脏的剧痛与自责。
绮罗……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诅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想起她最后一次离开时,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他当时未能读懂、或者说刻意忽略了的疲惫与探寻。想起她年幼时,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明明害怕训练的痛苦,却咬着牙不肯掉一滴眼泪。想起她一次次完美完成任务后,向他复命时那公事公办的冷静模样……
以及最后,那通讯器里传来的、象征着一切终结的忙音,和情报板上冰冷的“极可能已牺牲”的判断。
“砰!”
他猛地将手中的水晶酒杯砸在地上,碎片和残酒四溅。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却无法温暖那颗冰冷到快要停止跳动的心。他扶着沉重的书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喘息着,眼底是一片猩红的、濒临失控的疯狂与痛苦。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他算尽一切,却独独算漏了她的安危?
那个他从小看到大、悉心培养、既是手中最锋利的刀,亦是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柔软所在,就这么没了?
他踉跄着直起身,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昏暗的书房,最终,落在一面装饰用的、带着浮雕的金属壁饰上。光滑的金属表面,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狼狈而阴郁的身影。
也就在这一刻,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了一条缝。
是负责照顾(兼监视)沈绮梦的女护理师。她看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和弥漫的酒气,以及地上碎裂的酒杯,愣了一下,才低声道:“大少爷,绮梦小姐那边……情况不太稳定,刚刚又梦魇惊醒了,一直哭喊着要找姐姐,我们……实在安抚不住。”
沈君恒皱紧眉头,强烈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现在自身难保,被无尽的悔恨和暴戾情绪淹没,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个精神脆弱、只会添乱的妹妹?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让护理师离开。
但护理师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动作一顿:“小姐她……一直抱着绮罗小姐的外套,哭得几乎晕厥,嘴里反复念着……‘姐姐回来了’……我们担心她再次精神失控……”
姐姐回来了?
沈君恒混沌的大脑捕捉到这五个字,像是黑暗中划过的一道毫无逻辑的闪电。酒精放大了他的情绪,扭曲了他的感知。在极度的悲痛与思念,以及酒精的催化下,一种荒谬而危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开口:“……让她过来。”
护理师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沈绮梦穿着那身染血的睡裙(护理师未来得及为她更换),赤着双脚,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显然刚从梦魇和哭泣中挣脱,长发凌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大眼睛红肿着,里面盛满了未散的恐惧和迷惘,如同受惊的小鹿。她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件属于沈绮罗的旧外套。
昏暗的、跳跃的台灯光线,模糊了细节,柔化了轮廓。
沈君恒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门口那个纤细的、瑟瑟发抖的身影。
就在这一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酒精、悲痛、思念、以及那昏暗迷离的光线,共同编织了一个残酷的幻觉。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精神脆弱、需要人时刻看护的妹妹沈绮梦。
那相似的眉眼轮廓,那因哭泣和虚弱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身形,那抱着姐姐外套寻求慰藉的姿态……在沈君恒被酒精和痛苦灼烧的视网膜上,竟然一点点地、与记忆中那个冷静、坚韧、却在此刻勾起他无尽悔恨的身影——沈绮罗,重合了!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是绮罗?
她回来了?她没有死?
巨大的、不理智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几乎崩溃的神经。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那个幻觉,确认其真实性。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冰冷算计,也不是刚才的暴戾痛苦,而是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卑微祈求、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炽热。
“……绮罗?”他低声唤道,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绮梦被他眼中那陌生而骇人的光芒吓到了,抱着外套,惊恐地后退了一步,怯生生地、带着哭腔纠正:“……哥哥,是我……绮梦……”
“绮梦”这两个字,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那脆弱的幻觉泡沫。
沈君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狂热和希冀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深、更沉的黑暗与绝望。
不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她已经……不在了。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但紧接着,一种更加阴暗、更加不祥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他那被酒精和痛苦腐蚀的心底,悄然探出头。
他看着眼前这张与沈绮罗有着七分相似、却写满了脆弱与无助的脸庞,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她不是绮罗。
但……她可以变成“绮罗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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