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木门被粗暴地撞上,沉重的铁锁“咔嗒”一声落下,将最后一丝光亮与外界彻底隔绝。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鼻腔发痒。蒲缨一行人被推搡着摔倒在地,粗糙的地面磨得脸颊生疼,身上刚被鞭子抽过的伤口,在潮湿空气的浸润下,传来阵阵钻心的灼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血肉。
“狗娘养的山匪!老子明明是大明的人,居然被当成清廷的细作!”
“住口!”蒲缨压低声音厉声呵斥,即便身处绝境,他依旧保持着几分镇定,“现在抱怨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赶紧脱身!等那大胡子收拾完清军回来,咱们一个个都得成刀下亡魂!”
众人闻言,瞬间安静下来。黑暗中,十几双眼睛借着从地窖石壁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四处摸索。地窖狭小逼仄,四周是坚硬冰冷的石壁,唯一的出口便是那扇被锁死的木门,门板厚重,想要硬闯根本不可能。
“大人,我试试用牙齿解开您的绳索!”锦衣卫陈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身形瘦小,柔韧性极好,此刻正艰难地扭动身体,朝着蒲缨的方向挪动。
蒲缨心中一动,连忙调整姿势,尽量让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靠近陈散。陈散低下头,用牙齿死死咬住绳索的一端,用力撕扯、摩擦。绳索是粗麻制成,坚硬粗糙,很快便将他的嘴角磨破,温热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可他丝毫没有松口,眼中只有坚定的光芒。每一次咬合、每一次拉扯,都牵动着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直跳,却始终没有放弃。
其他锦衣卫也纷纷效仿,互相靠拢,用牙齿、指甲抠挖绳索,甚至借助石壁上凸起的尖石摩擦。每个人的嘴角、手指都渗出了鲜血,染红了手腕上的麻绳。
“咔嚓”一声轻响,蒲缨手腕上的绳索终于被陈散咬断了。他立刻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腕,血液重新流通带来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随即反手去解身边锦衣卫的绳索。有了第一个突破口,众人的动作愈发迅速,不多时,所有人都挣脱了束缚,纷纷揉着酸痛的手腕和脚踝,眼中闪过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却是压抑的怒火。
“走!趁外面打得正凶,找机会冲出去!”蒲缨站起身,借着缝隙透进来的微光,摸索着走到木门旁,耳朵紧紧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隐约传来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士兵的喊杀声,还有山体震动的轰鸣,显然,清军和山匪已经正式交上了手。蒲缨心中一动,对着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木门。木门年久失修,锁扣早已锈蚀,他示意两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合力猛撞。
“轰隆”一声巨响,木门应声而倒,扬起的尘土呛得众人连连咳嗽。不等尘土散尽,蒲缨便率先冲了出去,其他人紧随其后。外面的阳光刺眼,众人下意识地眯起眼睛,随即立刻警惕地观察四周。山寨里空无一人,只剩下几间破旧的木屋在风中摇晃,墙角堆放的柴薪散落一地,显然所有人都已冲到山下参战。
“快,顺着后山的小路下去,看看战况!”蒲缨压低声音,带着众人借着木屋和树木的掩护,飞快地绕到后山。后山有条狭窄陡峭的石阶,顺着石阶往下走,便能俯瞰到整个山坳的战况。
就在他们沿着石阶小心翼翼下行时,一阵清晰的喊话声顺着山谷的回音传来:“山上的人听着!速速放下武器投降!朝廷念你们皆是被逼无奈,并非真心为寇,只要归顺,即刻招安!封官赐爵,高官厚禄任你们挑选,保你们一世荣华!”
“别再执迷不悟了!”清军将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嘲讽,“大明气数已尽,那个永历小朝廷,如今不过是丧家之犬,在云南、缅甸边境流窜躲藏,朝不保夕!我大清天兵一到,不出三月,便能将朱明余党尽数歼灭,片甲不留!”
“你们守着这破山寨,负隅顽抗,又有什么意义?”喊话声中充满了蛊惑,“弟兄们哪个没有妻儿老小?下山接受招安,朝廷给你们发足安家银子,回家与家人团聚,好好过日子,难道不好吗?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落个家破人亡、死无全尸的下场!”
清军的喊话声反复回荡在山谷中,如同魔咒一般,清晰地传入蒲缨一行人的耳中。众人停下脚步,躲在石阶旁的灌木丛后,脸上皆是神色一震,眼中满是惊讶与恍然。
“大人,他们……他们不是山匪!”陈散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们是抗清义士!是凭借地形据险而守的同道中人!”
蒲缨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先前被误认的憋屈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原来,他们误闯的并非普通匪窝,而是抗清义士的据点!那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并非打家劫舍的山匪,而是和他们一样,在这清廷统治的腹地,公然举起抗清大旗的仁人志士!
山下的清军,根本不是追剿他们的追兵,而是专程来围剿这支抗清义士的队伍!若不是他们恰巧闯入,恐怕永远不知道,在这湖广腹地的深山里,还有这样一群坚守气节的同道。
“难怪他见我们全是精壮汉子,又带着武器,会误以为是清廷的细作……”蒲缨喃喃自语,心中对大胡子的怨恨瞬间烟消云散,反而生出几分敬佩。在这清廷势力根深蒂固的地方,竟敢公然据山抗清,这份勇气与决绝,便非寻常人所有。
就在这时,山顶传来大胡子粗哑的怒吼,带着十足的决绝与愤怒,震得山谷嗡嗡作响:“少在那里放屁!老子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想让老子投降清廷,做梦!”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山体震动的轰鸣。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山顶的悬崖边,大胡子手持一把鬼头刀,狠狠斩断了一根粗壮的古藤。古藤另一端捆绑着的磨盘大小的巨石,立刻顺着陡峭的山坡滚落,朝着山下的清军阵营砸去。
“不好!快躲开!”山下传来清军的惊呼与惨叫,巨石滚落的轰鸣声中,夹杂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兵器落地的叮当声。烟尘弥漫处,清军阵型大乱,不少士兵被巨石砸中,血肉模糊,侥幸躲过的也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攻!拿下山寨!”
山坳中,喊杀声瞬间震天动地。大胡子带着义士们凭借地形优势,用滚石、弓箭、擂木还击,箭矢如雨般射向清军,滚石不断从山坡滚落,给清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可清军人数众多,足有数百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很快便调整阵型,顶着伤亡,步步紧逼,渐渐逼近了山脚。义士们人数有限,不过百余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伤亡开始增加,形势愈发危急。
一名义士被清军的长矛刺穿了胸膛,鲜血喷涌而出,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手中的刀还死死攥着,眼中满是不甘。另一名义士被数名清军围攻,身上多处负伤,却依旧拼死抵抗,最终寡不敌众,被一刀砍中脖颈,头颅滚落。
看到这一幕,蒲缨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们沉声道:“弟兄们,他们是抗清义士,是咱们的同道!如今他们身陷险境,咱们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大人,咱们只有十一个人,清军少说也有数百人,硬碰硬根本不是对手啊!”一名锦衣卫面露难色,语气中带着担忧。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寻找戴梓,若是在这里折损了人手,甚至丢了性命,那大明的最后一线希望便彻底破灭了。
“不必硬拼!”蒲缨目光锐利地扫过山谷的地形,指着清军的侧翼,沉声道,“你们看,清军主力都在正面猛攻山脚,侧翼只留了十几名士兵守卫,防守薄弱。咱们从后山绕过去,偷袭他们的侧翼,打乱他们的阵型,既能缓解义士们的压力,也能为咱们争取脱身的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咱们此行是为了寻找戴梓,复兴大明。多一份抗清的力量,大明就多一分希望!今日若是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这些义士被清军剿灭,日后何谈光复河山?动手!”
“遵命!”
蒲缨率先抽出腰间的短刀,刀身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凛冽的寒光。他带着众人,借着茂密的灌木丛和山石的掩护,沿着后山的陡峭山路,悄无声息地绕向清军的侧翼。山路崎岖难行,碎石遍布,稍有不慎便会滑落,他们手脚并用,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清军侧翼的山坡上方。山坡下,十几名清军士兵正警惕地注视着正面的战况,手中的长枪紧握,却丝毫没有察觉,危险已悄然降临。蒲缨做了个分散包围的手势,众人立刻会意,悄悄散开,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一步步逼近清军。
“动手!”蒲缨低喝一声,率先纵身跃下山坡,手中的短刀如同毒蛇出洞,直刺一名清军士兵的后心。
“噗嗤”一声,刀刃轻易地穿透了清军士兵的铠甲和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蒲缨一身。那名清军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在了血泊中。
与此同时,其他锦衣卫也纷纷出手。陈散张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穿透了一名清军士兵的喉咙;两名锦衣卫手持长刀,左右夹击,瞬间将一名清军士兵砍成重伤;剩下的人也各展所长,刀光剑影中,清军士兵一个个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有埋伏!不好,侧翼遇袭!”一名清军士兵惊恐地喊道,声音刚落,便被一名锦衣卫一刀削断了手臂,疼得他满地打滚。
清军的侧翼瞬间陷入混乱,惨叫声惊动了正面进攻的清军主力。清军将领回头望去,见侧翼遭到袭击,顿时又惊又怒:“哪里来的乱贼!敢坏老子的大事!来人,分兵!灭了他们!”
原本猛攻山脚的清军,立刻分出一部分兵力,约莫五十余人,转头扑向蒲缨一行人。蒲缨见状,心中冷笑,立刻喊道:“撤!往山顶方向撤!”
众人边打边撤,朝着山顶的方向退去。清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却被崎岖的山路拖累,速度大打折扣,蒲缨等人时不时回头反击,射杀几名追兵,清军一时间竟难以追上。
山顶上的大胡子,原本正被清军的猛攻,麾下的义士伤亡惨重。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清军侧翼大乱,不少清军士兵转头去追击另一伙人,正面的进攻压力瞬间减轻了许多。他愣了一下,随即顺着清军追击的方向望去,只见十几条身影正边打边撤,朝着山顶而来,看他们的衣着打扮,竟是刚才被自己当作“清廷细作”抓起来的一行人!
“是他们?”大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恍然大悟。他瞬间明白,自己之前错把同道当成了敌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
“弟兄们!杀啊!”大胡子高声呐喊,声音震彻山谷。他挥舞着鬼头刀,率先冲了上去,朝着正面的清军砍去。义士们见状,士气大振。
蒲缨一行人退到山顶附近,见大胡子带着义士们发起了反击,心中稍定。他对着众人道:“弟兄们,跟他们汇合!内外夹击,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说罢,他调转方向,带着众人朝着清军的追兵发起了反冲锋。锦衣卫们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此刻更是全力以赴,刀光剑影中,清军士兵纷纷倒下。而大胡子带着义士们也从正面杀来,两路兵马如同两把利刃,朝着清军的中间部位夹击而去。
清军腹背受敌,顿时陷入了混乱。他们既要应对正面义士的猛攻,又要抵挡蒲缨一行人的突袭,一时间顾此失彼,阵型大乱。
“杀!不要放跑一个清军!”蒲缨高声喊道,手中的短刀再次刺穿一名清军士兵的胸膛。
大胡子也杀红了眼,鬼头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刀落下,都能带走一条清军的性命。他朝着蒲缨的方向靠近,高声道:“这位兄弟!先前是我眼拙,错把同道当敌人,多有得罪!今日多谢你们出手相助!”
“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杀退清军再说!”蒲缨高声回应,手中的刀丝毫没有停顿。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他们带着麾下的人马,如同两把尖刀,不断穿插分割清军的阵型,将清军打得节节败退。山坳中,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
清军将领见局势不妙,恐怕只会被生擒甚至命绝于此。他当机立断,高声喊道:“撤!快撤!”
溃败的清军如同丧家之犬,纷纷朝着山坳外逃窜。蒲缨和大胡子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带着人马一路追击,又斩杀了不少清军士兵,直到将清军彻底赶出山坳,才停下脚步。
山坳中,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战场上,映照出一片惨烈的景象。
蒲缨收刀而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和鲜血浸透,伤口传来阵阵疼痛,却让他感到一阵酣畅淋漓。他转头看向大胡子,拱手道:“在下蒲缨,见过这位好汉!”
大胡子也收起了刀,快步走上前来,对着蒲缨深深一揖,愧疚道:“在下王虎!先前错把蒲兄弟当成清廷细作,多有冒犯,还望蒲兄弟莫要见怪!若不是蒲兄弟出手相助,我等今日恐怕早已命丧清军之手!”
“王大哥客气了!”蒲缨扶起他,笑道,“我等皆是大明子民,同仇敌忾,抗击清廷是分内之事!先前的误会,不过是一场意外,何足挂齿!”
王虎闻言,心中愈发敬佩蒲缨的胸襟,哈哈大笑道:“蒲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走,随我上山,咱们好好叙叙!”
蒲缨点了点头,带着锦衣卫们,跟着王虎朝着山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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