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越州的晨雾还未散尽,行宫西侧的赌场便已人声鼎沸。朱红漆木的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着“大明同乐坊”的鎏金匾额,在晨光中泛着耀眼的光泽。
赌场院墙由青石垒砌,墙头插着几面杏黄旗,上面绣着“公平无欺”“御监督理”的字样,透着皇家特许的威严。
门口两名锦衣卫校尉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绣春刀,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往来人群,既维护秩序,也彰显着这份“皇家生意”的与众不同。
赌场开业已逾七日,热度非但未减,反倒愈发炽烈。
起初踏入这里的,多是南明的兵士。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肩头还沾着烟田的泥土或地道的尘埃,脸上带着长日耕种的疲惫,却难掩眼中的亢奋。
如今有了这合法的赌场,便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三三两两结伴而来,腰间揣着为数不多的碎银,摩拳擦掌地想要试试手气。
“押大小!买定离手,骰子落地,概不反悔!!”
“这位兄弟,何不来试牌九?运气若至,一把便能翻十倍之利!”
赌场内部更是热闹非凡,数十张赌桌整齐排列,桌案上铺着厚实的青布,被磨得油光发亮。
骰子碰撞瓷碗的清脆声响、庄家的吆喝声、兵士们的欢呼声与叹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烟雾缭绕中,一张张或兴奋、或紧张、或懊恼的脸庞交替闪现,每个人眼中都映着筹码的光泽,沉浸在输赢之间的刺激里。
按杨国明定下的规矩,兵士赌博设有严格的限额。输到仅余半两银子的本金时,便由锦衣卫上前劝阻,不许再押注;若实在想继续,最多可赊欠一两银子,再多便会被“请”出赌场。
这般规定,既避免了兵士们倾家荡产,又让他们总能留有翻本的念想,故而每日赌场里虽有输家捶胸顿足,却从未出现过耍混撒泼、哭爹喊娘的乱象。
大多数兵士都是小输小赢,一两银子的本金,有时能玩上大半天,输了也不心疼,赢了便喜滋滋地揣着几钱碎银,要么去伙房加个菜,要么攒起来准备给家里寄去。
但每日总会冒出几个“幸运儿”,凭着极好的手气一路过关斩将,从最初的几两本金,赢到鼓鼓囊囊一大口袋银子。
那日,来自靳统武麾下的小兵王二柱,便是这般盛运之士。他揣着三两六钱银子,本想小玩几把,没想到押大小连中十把,又在牌九桌上赢了庄家,最后竟捧着足足二十多两银子走出赌场。
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军装,肩头的补丁还露着棉絮,可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压得他脚步都有些踉跄。
路过村口时,他故意放慢脚步,引得不少同乡侧目,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不过两日,王二柱便换了一身行头。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绸缎短褂,腰间系着深蓝色的布带,脚下是崭新的千层底布鞋,连头发都用香油梳得锃亮。
往日里灰头土脸、眼神怯懦的小兵,陡然变得容光焕发,走在田埂上,腰杆都挺得笔直。
“哟,二柱,这是发大财了?”同队的兵士见了,眼睛瞬间直了,围着他左看右看,指尖忍不住想去摸那顺滑的绸缎。
“嘿嘿,运气好,在同乐坊赢了点。”王二柱故意拍了拍腰间的钱袋,里面的银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绸缎料子,确非粗布可比,穿在身上舒爽至极。”
周围的兵士们看得眼睛都红了,脸上满是艳羡,有的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破旧的粗布衣裳,布料粗糙僵硬,还带着汗味与尘土,与王二柱的绸缎短褂形成鲜明对比。
“早知道我也多押两把了!”
“下次我也去试试,哪怕赢几两银子,换身新衣裳也好啊!”议论声中,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炽热,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穿上绸缎衣裳的模样。
这般场景,在赌场开业后每日都在上演。今日是张老兵赢了钱,换了件青布长衫;明日是李校尉运气好,给妻儿扯了上好的布料做衣裳。
那些原本穿着粗制滥造、满是补丁的兵士与百姓,短短几日便摇身一变,衣着光鲜,容光焕发。这种肉眼可见的变化,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腾越州掀起了层层涟漪,越来越多的人被勾起了心思,纷纷涌向赌场。
起初还心存顾虑的百姓们,见兵士们赌得尽兴,又有锦衣卫维持秩序,且从无人因赌博倾家荡产,便也按捺不住了。
他们穿着自家织的土布衣裳,手里攥着省吃俭用攒下的碎银,小心翼翼地踏入赌场。杨国明对百姓同样设有限额,按家中田亩多少划定最大投注额度,确保他们不会因赌博影响生计。即便输了,也只是损失些许闲钱,不至于让一家老小饿肚子。
“张大爷,您家三亩地,最多能押五两银子,赢了是福气,输了也不打紧。”赌场的伙计满脸堆笑地解释着规矩,引着百姓到指定的赌桌。
百姓们起初还很拘谨,押注时犹犹豫豫,可一旦尝到赢钱的甜头,便也放开了手脚。
有个跛脚老农,用一两银子赢了五两,当即去集市买了块羊肉,还扯了两尺蓝布给孙子做新衣,回家后逢人便说“同乐坊”。这般口碑相传,来赌场的百姓愈发络绎不绝,连周边村落的人都赶着早路前来,赌场里的赌桌前,渐渐挤满了身着各色衣裳的军民,不分你我,一同沉浸在输赢的刺激中。
又过了三四日,连缅甸地界和清廷治下的百姓,也开始偷偷摸摸地跨境而来。
清廷是明令禁止赌博的,违者重罚,可同乐坊的名声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清廷辖区。那些百姓不堪忍受清廷的苛政与禁赌令,冒着被关卡兵士查获的风险,贿赂哨卡的清兵,悄悄潜入腾越州。
而缅甸虽允许赌博,却毫无节制,许多人因赌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听闻同乐坊有最高上限,绝不会让人输到一无所有,便也纷纷渡江而来。
“听闻此乃大明皇帝亲设赌场,天子脚下,定然公平无欺!”
“正是!缅甸那边输了便一无所有,此处至少能留条活路!”
这些跨境而来的百姓,穿着异域风情的服饰,带着别样的口音,却与腾越州的军民一样,挤在赌桌前,为每一次骰子的落地而紧张,为每一把牌的输赢而欢呼。
他们中不乏有人是冲着“皇家赌场”的噱头来的,想亲身感受一下皇家特许的赌场究竟有何不同,可一旦入局,便被这公平有序又充满刺激的氛围所吸引,成了赌场的常客。
再过一两日,连清廷地界的大户人家,也动了心思。他们家底殷实,却苦于清廷的管控,钱财难以流通,有些富甲寻思同乐坊既能赌博消遣,又能利用输赢的由头洗钱,便不惜重金贿赂哨卡的清军官兵,乘着夜色悄悄前来。
这些大户穿着绫罗绸缎,出手阔绰,一掷便是数百两银子,与普通军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让赌场的“档次”陡然提升。
赌场的客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优质,每日的营业额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而那些南明的官员们,起初却始终保持着一份“傲骨”。他们穿着整洁的官袍,路过赌场时,听到里面的喧嚣声,往往会皱起眉头,露出不屑的神色。
“哼,一群兵痞市井之徒的消遣,有失体统!”
“我辈乃朝廷命官,当以国事为重,岂能沉迷此等博戏?”
这些官员们私下里议论着,觉得赌博是低俗之事,有损官员的威严,即便听闻有人赢了大钱,也只当是市井传闻,嗤之以鼻。
可随着来赌场的人阶层越来越高,从普通百姓、兵士,到互市的富商,甚至有清廷的大户慕名而来,他们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尤其是每日都能听到的暴富故事,更是像挠痒的爪子,不断勾着他们的心。
“听闻了吗?城西王掌柜,以五两银子赢了五十两!”
“不止!我听闻是赢了百两之多,一夜之间便换了大宅!”
这些故事在传播中不断被夸大,原本张三用五两银子赢了十两,传到李四耳中便成了五十两,再传到官员们口中,竟成了数百两、上千两的天文数字。
官员们虽有俸禄,却因府库空虚,常常拖欠。而赌博赢钱,既合法合规,又来得轻松快捷,这般一本万利的事情,让他们渐渐按捺不住了。
最先动摇的是中下层军官,他们不像高层官员那般顾忌身份,看着身边有人因赌博暴富,换了绫罗绸缎,买了宅院田产,心中的艳羡与渴望愈发强烈,纷纷摩拳擦掌,想要亲自试试手气。
终于,华亭侯率先走进了同乐坊。
华亭侯的举动,像一道闸门被打开,彻底冲垮了官员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连侯爷尚且前往,我等又有何顾忌?”
“横竖是陛下的赌场,玩一玩也无妨!”官员们纷纷放下身段,有的结伴而行,有的独自悄悄前往,赌场里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身着官袍的身影。他们与军民同坐一桌,为了输赢而喜怒哀乐,往日里的威严与矜持,在金银的诱惑下荡然无存。
这一切,都被太监杨国明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日深夜,他都会提着一盏宫灯,躬身走进朱由榔的行宫,详细禀报当日的营收情况。
“启禀陛下,奴才叩见陛下。”杨国明躬身行礼,声音恭敬,“今日‘同乐坊’营收再创新高,共收银两一千七百八十两,其中官员投注占了三成,富商投注占了两成,兵士与百姓占了五成。”
朱由榔正坐在案前批阅奏章,闻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早知赌博挣钱,却没想到竟能日进数千两,不由得感慨道:“竟有如此之多?你做得不错。”
“奴才不敢居功,皆赖陛下圣明,定下公平合理之规,方引得军民商贾争相前来。”
杨国明谦卑地回话,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意,“今日华亭侯在赌场赢了两百两,兴致极高,还特意夸赞陛下体恤民情,设下这般好场所。还有几位清廷地界的大户,出手阔绰,单场投注便有五百两,输了之后面不改色,还说要常来。”
朱由榔闻言,心中愈发惊讶。他知道这些官员手中有些积蓄,却没想到竟富裕到这般地步,输了数百两都能面不改色。
“那些兵士与百姓,赢了钱之后,反应如何?”朱由榔想起之前听闻的衣着变化,随口问道。
提及此事,杨国明脸上露出几分生动的神色,连忙回道:“回陛下,兵士与百姓赢了钱,那可真是喜不自胜!往日里他们都穿着粗制滥造的衣裳,补丁摞补丁,有的甚至露着胳膊腿。如今赢了钱,第一件事便是去集市扯布做新衣,绸缎的、细布的,各式各样,穿在身上,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他顿了顿,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奴才每日在赌场巡查,都能看到不少人穿着新衣来赌博,脸上满是得意。那些还穿着旧衣裳的,看着别人的新衣裳,眼睛都红了,手里攥着银子的力道都大了几分,押注时也比往日果断得多。”
朱由榔听着,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这种肉眼可见的贫富变化,最能刺激人的攀比心与赌性,而杨国明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让赌场的生意愈发火爆。
“还有那些缅甸与清廷地界的百姓,也是冲着新衣来的。”杨国明补充道,“他们穿的衣裳要么粗糙不堪,要么样式陈旧,看到咱们这边的人赢了钱就能换好衣裳,一个个眼红得不行,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押上去。奴才按陛下的吩咐,严格把控他们的投注限额。这般一来,他们更愿意来了。”
朱由榔点了点头,心中对杨国明的手段愈发认可。
“对了,陛下,还有一事。”杨国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近日有不少吴三桂的兵士,趁着休假,悄悄越过边境来赌场赌博。他们穿着便装,被奴才的人认了出来,奴才按陛下之前的吩咐,没有阻拦,只是暗中记下了他们的人数与动向。据奴才打探,吴三桂如今正忙着筹备攻打李定国,对这些兵士的行为知晓却无暇顾及,想来是没精力管这些‘小事’。”
“做得好。”朱由榔沉声道,“依旧按之前的规矩办,不拦着,也不刻意招揽,暗中观察便可。”
“奴才遵旨。”杨国明躬身应道。
看着杨国明退下的背影,朱由榔走到窗前,望着赌场方向传来的喧嚣声,心中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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