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朝廷的早朝向来波澜不惊,临时充当大殿的民宅虽简陋,却也规矩井然。官员们按品级站定,报平安、禀琐事,走个过场便算完成了当日朝仪。
日头渐高,按例该退朝时,朱由榔忽然抬了抬手,朗声道:“黔国公沐天波、靳统武留下,其余人退朝。”
百官闻声,纷纷躬身行礼,有序离场。靴底摩擦着粗糙的地面,沙沙声响渐远,殿内很快只剩朱由榔与二人。
“陪朕去地里走走。”朱由榔话音未落,便率先迈步向外,身后二人连忙跟上。
出了民宅,半里地外便是成片的烟草田。此时烟田里已不见往日忙碌景象,只剩两三名士兵背着刀枪,在田埂上巡逻值守,防止有人破坏或是牲畜糟蹋。
烟叶长势喜人,株株挺拔,肥厚的叶片呈深绿色,边缘泛着油亮光泽,风一吹便掀起层层绿浪,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辛辣香气。
朱由榔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一片烟叶,指尖感受着叶片的粗糙质感,转头对黔国公说道:“国公爷在滇缅一带经营多年,威望深厚,人脉广阔。这些烟草眼看就要收割,你可动员旧部与土司故交,提前为烟草找寻销路。不管是销往缅甸,还是联络西南商户,能换成现银便是要紧事。”
“臣遵旨!”黔国公沐天波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烟田,脸上难掩喜悦,连连点头,“陛下放心,臣这便派人联络,定不辜负嘱托。”
三人沿着田埂继续前行,沿途遇到几名值守士兵,他们见朱由榔一行走来,连忙单膝跪地行礼。
“不必多礼,各司其职便是。”朱由榔摆了摆手,语气温和。靳统武则上前一步,对着士兵们做了个手势,低声道:“陛下有要事商议,你们退到远处值守。”士兵们应声退去,田埂上只剩他们三人。
走到田埂深处,朱由榔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眼前的烟田,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凝重:“二位,说实话,如今我们的军队,还能打仗吗?”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湖面,二人瞬间变了脸色,对视一眼后陷入沉默。黔国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脸上露出难色。这话太重,说轻了是欺君,说重了又怕触怒陛下。
“但说无妨。”朱由榔看出了他的顾虑,语气缓和,“朕召你们来,便是想听真话,而非奉承。”
“臣斗胆直言!”靳统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被斥责的决心,语速极快地说道,“陛下,如今我们的兵根本没法打仗!这半年来,除了站岗值守,正经操练一次都没有,刀枪都快生锈了。大家心思全不在战场上,整日不是琢磨着去赌场赢钱,就是守着自己的田地过日子。赢了钱的就买绸缎衣裳、喝好酒炫耀,输了钱的就愁眉苦脸想翻本。这样的兵,真遇清军,顶多躲在地道里保命,想让他们冲锋陷阵,简直是痴人说梦!”
靳统武越说越激动,脸上满是焦虑与痛心:“想当年跟着晋王(李定国)打仗,哪一个不是悍不畏死?可现在呢?安逸日子过惯了,早就没了往日的血性。”
他其实早已心凉,暗中酝酿着计划:等烟草收割后,便劝陛下去找李定国会合,若陛下不肯,便请辞归队,至少能战死沙场,而非这般浑浑噩噩。
朱由榔没有说话,转头看向黔国公:“国公爷,你怎么看?”
黔国公沐天波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靳将军所言句句属实。我们的军队已有半年未曾正经操练,一门心思扑在屯田、筹钱、挖地道上,只想着守成,却忘了军队的根本是战斗力。而清军为追剿我们,日夜备战,操练从未松懈,兵力装备都远在我们之上。”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地道虽好用,能藏兵储物、出其不意偷袭,可终究只能被动防守,没法主动进攻。复明大业,靠躲是躲不来的。如今赌场一开,解了府库之急,却也消磨了军心。兵士们有了钱财牵挂,便怕失去眼前的安逸,再也没了悍勇之气,谁还愿意上战场拼命?”
朱由榔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点头笑道:“你们说的这些,朕早就看在眼里。说实话,这军队确实没法再用了。”他抬手摘下一片烟叶,摩挲着说道,“操练荒废太久,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想让他们放弃安逸,重新面对刀光剑影,根本不可能——就算勉强逼迫,也只会出工不出力。”
“是啊!陛下说得太对了!”靳统武连忙应声,颇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黔国公眼中闪过急切:“那陛下,我们该怎么办?吴三桂虎视眈眈,迟早会打过来。”
“将计就计。”朱由榔语气笃定,眼神锐利,“既然他们习惯了安逸,不愿打仗,便让他们专心当屯垦兵,好好种田。种烟草、种南路(辣椒)、种粮食,为我们提供粮草钱财。打仗的事,交给新军来做!朕打算征集新兵,编练一支全新的军队,只选无牵无挂、渴望建功立业的青壮,严格操练。”
二人又惊又喜,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陛下英明!此计甚妙!”两支军队各司其职,既保战斗力,又稳生产,简直一举两得。
“朕今日便命你二人负责新军编练。”朱由榔郑重说道,“黔国公沉稳,人脉广,管新兵招募与粮草筹备;靳将军勇猛善战,经验丰富,管操练与战术编排。二位都是国之栋梁,朕信得过你们。”
“臣等谢陛下信任!”二人躬身领命,脸上满是激动。
可激动过后,黔国公又皱起眉头:“陛下,计策虽好,却有一难题。我们离吴三桂势力范围不足百里,一旦公开招兵,消息定会很快传到他耳中。他绝不会坐视我们壮大,定会立刻派兵围剿,到时候新军未练成,我们便大祸临头了!”
靳统武也连连点头:“国公爷说得极是!吴三桂兵多将广,我们现在根本不是对手。”
朱由榔哈哈大笑,自信满满:“为何要告诉别人,我们是征兵呢?”
二人满脸疑惑,等着他揭晓答案。朱由榔缓缓说道:“如今赌场生意兴旺,来往客人鱼龙混杂,锦衣卫人手严重不足,既要保卫行宫,又要监视人员、打探情报,早已分身乏术。我们便以扩充锦衣卫的名义公开招募新人,这样既不引吴三桂怀疑,又能光明正大招兵买马,一举两得!”
“哦——!”二人恍然大悟,连连赞叹,“陛下这声东击西之策,实在高明!”任谁也想不到,招锦衣卫竟是为了练新军,吴三桂就算知晓,也只会以为是加强安保,绝不会多想。
朱由榔摘下一片饱满的烟叶,凑到鼻尖闻了闻,神情享受,仿佛闻到了沉甸甸的银子与精锐的兵士。“回去细说,先叫任子信和张拱极来。”三人转身往回走。
到了烟田口,贴身太监安福早已等候多时,听闻吩咐,连忙快步去召人。黔国公与靳统武陪着朱由榔在田口老槐树下闲聊片刻,任子信与张拱极便匆匆赶来。
任子信是锦衣卫掌卫事,身材高大,面容刚毅,一身飞鱼服透着威严,是锦衣卫实际一把手;张拱极是锦衣卫佥书,身材瘦削,文质彬彬,偏文书工作,虚职成分居多。
朱由榔对二人颇为信任——史书记载,他们在咒水之难中为护驾与缅甸兵死战,以身殉国,绝对忠诚可靠。
二人跪地行礼后,朱由榔直接吩咐:“任掌卫事,写一份告示,张贴在行宫门口与赌场附近,说锦衣卫扩招新人。”
“臣遵旨。”邬昌琦应声。
“招募条件放宽些。”朱由榔补充,“不必按以往严苛标准,只要十八到三十五岁青壮,身体健康,愿为朝廷效力便可。”
“陛下,这……”任子信愣住,满脸不解,“锦衣卫负责陛下安全与侦查,降低门槛恐招鱼龙混杂之人,影响战力声誉。”
朱由榔笑而不语,靳统武在一旁点破:“邬掌卫事有所不知,陛下是借锦衣卫之名,暗练新军!”
“原来如此!”二人瞬间明白,眼中满是敬佩,“陛下英明!臣这就去准备告示,绝不泄露风声!”
朱由榔点头,又转向黔国公与靳统武:“你们回去后,立刻统计麾下兵士的家眷情况。问问他们老家是否有亲人,身在何处,若是有,便派人暗中联络,想方设法将家眷接到这里安置。”
“陛下,这是为何?”黔国公面露疑虑,“现有近六千兵士,粮草住房本就紧张,再接入一两万家眷,恐引发混乱。”靳统武、邬昌琦与张拱极也纷纷点头担忧。
“你们的顾虑朕明白,但逃兵隐患更致命。”朱由榔耐心解释,“兵士们与家人长期分离,不少老家在清廷统治区,忧心忡忡之下难免出现逃兵。他们知晓我们的地道布局、屯田情况,甚至新军计划,一旦泄露给清军,吴三桂定会立刻来攻,我们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众人脸色一变,纷纷点头认同。朱由榔继续说道:“把家眷接来,一来能让兵士们解除后顾之忧,安心屯田;二来让他们有所牵挂,不敢轻易逃跑。我们这里无战乱、能饱腹,远比清廷统治区好得多,兵士们见家人安稳,定会更珍惜这份安逸,更卖力地耕田种烟以兴兵。”
“且家眷来了,女子可参与采摘晾晒,老人可看守田地、照顾孩童,还能缓解劳动力短缺,加大开垦范围,扩大种植面积。”他补充道,“至于无家眷或接不来的兵士,加饷五成,有了优厚待遇,自然会忠心效力。”
“如此一来,我们的屯田收成会更好,赌场生意也会更兴旺,便能有更多的钱财。有了钱,可以为新军添置武器、改善装备,也能支援晋王(李定国),以及西南一带其他的抗清力量。这些零散的抗清势力有了金钱支撑,就不会轻易被清军剿灭,也不会作鸟兽散。他们在各地牵制清军,我们在滇西发展壮大,久而久之,便能形成燎原之势,复明大业便不再是空谈!”
“若真是那样,待戴公子赶到,为我们打造出更精良的火器,我们的新军也操练成熟,到时候便可挥师北上,反攻清廷,收复失地指日可待!”黔国公沐天波激动地说道,眼中满是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出征、所向披靡的场景。
“陛下深谋远虑,实在妙极!”众人由衷赞叹,疑虑一扫而空。
朱由榔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张拱极身上:“张佥书,兵士家眷的联络与接洽之事交由你负责。统计人数、安排住房粮食、处理日常琐事,务必妥帖,此事关乎军心稳定,至关重要。”
张拱极受宠若惊,声音颤抖:“臣谢陛下信任!定竭尽全力,不负重托!”他万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托付给不起眼的自己。
其实于朱由榔并不清楚张拱极能力如何,或许现在为数不多的锦衣卫里不缺乏有能力的人,由于史书上记载过张拱极是忠臣,朱由榔便有意要提拔一下他。
因为朱由榔很清楚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他没把握自己看人就一定准,万一用的人将来会变成个奸臣呢?毕竟自己穿越以来所做的一切看似很英明的决定都只是出于对历史的先知优势。而并不是自己多有能力多有智慧。
任子信仍有顾虑:“陛下,我们这里突然多了一两万人,动静不小,吴三桂的侦察兵迟早察觉。新军操练日久,也瞒不住,他若起疑提前来攻,该如何应对?”
众人脸上的笑容又淡了下去,这确实是无法回避的问题。朱由榔却哈哈一笑,掷地有声:“诸位放心,不足为虑!一年之内,吴三桂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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