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大学后山。
一家不对外开放的茶馆。
两只上了年头的紫砂茶杯,几十年没有在同一张桌上出现过。
李毅和周怀瑾相对而坐。
两人中间摊开的,正是那份没有署名的报告复印件。
茶香袅袅,氤氲了两个老人的眉眼。
沉默,比窗外的山石还要凝重。
周怀瑾的手指在稿纸的边缘反复摩挲,指尖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页。
又一页。
他翻得很慢,像是在阅读一份尘封的圣旨。
胸膛开始轻微起伏,呼吸的节奏彻底乱了。
浑浊的老眼中,先是被激动冲刷,再被释然洗涤,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惊骇的光。
他终于看完了。
“老李。”
周怀瑾开口,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块锈铁,仅仅两个字,说得异常艰难。
“这个人,你看透了多少?”
李毅端起茶杯,吹开碧绿的浮沫,热气模糊了他的神情。
他没有喝。
“我只看透了一件事。”
“他不是在写报告,也不是在玩什么学术投机。”
“他是在替你翻案。”
李毅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更是替那段被刻意遗忘的历史,补上了被抽空的地基!”
周怀瑾闭上眼,衰老的身体重重向后靠去,整个人都陷入了椅子的阴影里。
三十年的心病。
三十年的遗憾。
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用一把最锋利的刀,干净利落地剖开,晾晒在了正午的阳光下。
不疼。
是一种贯穿灵魂的通透。
……
一夜过去。
陆承投入湖心的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他守在宿舍里,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
听筒里传来的回复,却惊人地一致。
周老闭门谢客。
李毅教授同样如此,连办公室的门都没开。
那篇他引以为傲,自认能震动整个学界的论文,就这么石沉大海。
失控感。
这种陌生的感觉,如同有毒的藤蔓,在他心底野蛮疯长,勒得他喘不过气。
棋盘上,似乎出现了一枚他从未见过的棋子,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诡异轨迹,摧毁他的一切布局。
这让他不安,一种剧烈的不安。
辅导员杨文广的出现,打破了宿舍的沉闷。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而是径直走到秦峰桌前,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他好几眼。
那眼神里有困惑,有探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畏。
“秦峰,你跟我来一下。”
“周老要见你。”
宿舍里瞬间死寂。
王凯的嘴巴张成了‘o’型,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一把抓住秦峰的胳膊,肌肉绷得像块石头。
“峰子!这……周老这是要找你算账?还是……”
王凯不敢再说下去。
一个连推荐信资格都被剥夺的人,被政法学院的定海神针单独传唤。
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无法理解的诡异。
消息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整个楼道。
无数扇门后探出脑袋,投来一道道惊疑不定的视线。
秦峰只是平静地拍了拍王凯的手背。
“没事。”
他跟着杨文广走出宿舍。
在通往教职工办公楼的走廊转角,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人影正从对面走来。
是陆承。
他也来了。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迸溅出无形的火花。
陆承脸上那副俯瞰众生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
他的双目锐利得像两把手术刀,恨不得将秦峰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看清他灵魂深处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这个已经被自己彻底踩在脚下,连挣扎资格都失去的败犬,是如何完成这不可思议的翻盘!
秦峰没有闪躲。
他只是平静地迎着那审视的目光,然后,微微点头。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招呼。
下一秒,他与陆承擦肩而过。
没有停留。
没有挑衅。
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那种从容不迫的姿态,那种云淡风轻的气度,仿佛这场博弈的胜利,本就该是他的囊中之物,不值一提。
陆承的身体,在秦峰走过他身后的那一刻,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
周怀瑾的办公室。
空气里有很淡的檀香。
周老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倾向。
“都坐吧。”
陆承坐下,背脊挺得笔直,这是他维持自己最后体面的方式。
周老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当着陆承的面,拿起了那份印刷精美,被无数人奉为神作的论文。
然后,又拿起了另一份。
那份没有任何装订,甚至纸张都有些褶皱的报告复印件。
两份文件,并排放在桌上。
对比鲜明。
周老看向陆承,缓缓开口。
“你的文章,写得很好。”
“理论扎实,论证严密,前瞻性极强,放在任何一本顶级期刊上,都是当之无愧的满分之作。”
“它描绘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康庄大道。”
陆承的心刚刚一松,嘴角正要牵起一个谦逊的弧度。
周老的话锋,陡然一转。
他拿起秦峰的那份报告,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响。
“但是,他的这份东西,是为我们脚下的土地,为过去的历史,补上了被抽空的地基。”
“陆承,你告诉我。”
周老的视线陡然变得灼热,像探照灯一样穿透了陆承所有的伪装。
“一棵没有根的树,长得再高,风一吹,会怎么样?”
轰!
陆承脸上的血色,在一刹那尽数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他引以为傲的胜利者剧本,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阳谋,在这一刻,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撕得粉碎。
他输了。
不是输在才华上。
不是输在论文的任何一个字句上。
他输在了格局。
输在了自己从未正眼瞧过的,那些被他视为累赘的历史尘埃里。
周老把视线从陆承惨白的脸上移开,转向了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秦峰。
他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是滚烫的激赏。
“你这盘棋,下得比陆承大。”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陆承所有的骄傲。
周老重新看向陆承。
“你的推荐信,我会给你。”
“政法大学的博士生名额,直博。这符合你的才华。”
“但不是你原来想要的那个,去中央政策研究室的名额。”
这是一个光鲜亮丽的台阶。
也是一次毫不留情的敲打和驱逐。
陆承起身时,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他忘了去拿那两份文件,忘了告辞,行尸走肉般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也关上了他完美复刻的重生之路。
门内。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怀瑾和秦峰。
周老站起身,走到秦峰面前,亲手为他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我保你。”
老人盯着秦峰,一字一顿,郑重地说出这三个字。
“但不是去陆承想去的那个地方,也不是任何一个热门的单位。”
他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
袋口用红色的火漆蜡封着,上面烙印着两个醒目的字:机密。
他将文件袋推到秦峰面前。
“我要保你去这里。”
“你,敢不敢?”
秦峰的目光落在那个火漆印上,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抬起手,缓慢而坚定地,撕开了那道蜡封。
刺啦一声。
他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是一份商调函的草函。
任命的单位名称,赫然在目。
西南边陲。
乌蒙山区。
国家级贫困县——盘龙县。
职位:县长助理(挂职)。
在任何正常人眼中,这就是政治坟场。
前途,光明,这两个词与它没有半分关系。
周怀瑾凝视着秦峰,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陆承赢了学校里的面子。”
“而我,把一个真正的未来,放在了你的手里。”
老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仿佛要看穿秦峰的灵魂深处。
“这盘棋,从你踏出这个校门,才算真正开始。”
“现在,我把整个棋盘的未来,都交到了你的手上。”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字一顿地问:
“告诉我,年轻人……”
“接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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