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毒得像在下火。
909厂门口的柏油路被晒软了,踩上去就是一个浅坑。
只有知了在树梢上不知死活地嘶鸣。
“嗤——”
随着闸刀被强行拉下,车间里那台巨大的数控机床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惯性带着主轴空转了几圈。
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突然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台柴油发电机的余温还在空气里扭曲着视线。
王凯站在阴凉地里。
他没穿制服,一件昂贵的polo衫领子立着,鼻梁上架着墨镜。
手里捏着两张封条。
动作很慢,很细致。
他先是用纸巾擦了擦大门上的浮灰,才把那张鲜红的“查封”贴了上去。
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王组长,手艺不错。”
秦峰站在太阳底下,递过去一支刚拆封的硬中华。
王凯没接。
甚至没看秦峰一眼。
他摘下墨镜,用那块并不脏的镜布擦了又擦。
“秦副主任,公事公办。”
王凯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子长期在机关里养尊处优的慵懒。
“粉尘超标,噪音扰民,还有……疑似违规排放。”
他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眼底那抹嘲弄。
“陆少托我给你带句话:东江的水太深,年轻人不会游泳,容易淹死。”
梁志超从车间冲出来的时候,像是要吃人。
那个文弱的书生,此刻手里拎着把巨大的管钳。
“不能停!真空泵不能停!”
“这一炉晶圆要是废了,三个月的心血就全完了!”
梁志超吼得嗓子劈了叉,眼珠子上全是血丝。
两个保安拦腰抱住他,被他拖着往前走了好几米。
王凯往后退了半步。
嫌弃地看了一眼梁志超工装上的油污。
“暴力抗法?”
王凯笑了,转头看向秦峰。
“秦主任,看来你们厂不仅环保不达标,员工素质也堪忧啊。”
秦峰没说话。
他走过去,伸手按住了梁志超还在颤抖的肩膀。
力道很大。
梁志超回头,看到秦峰那双在那瞬间冷得像冰窖一样的眼睛。
所有的怒火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
“老梁,放下。”
秦峰接过那把管钳,随手扔在地上。
当啷一声。
砸在所有人心头。
“王组长说得对,咱们得守规矩。”
秦峰转身,看着那两张封条,嘴角突然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既然封了,那就彻底点。”
“通知下去,全厂放假三天。”
王凯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秦峰会求情,会愤怒,甚至会动用那个只有一次机会的军方背景。
但秦峰太顺从了。
顺从得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
“算你识相。”
王凯转身上了那辆奥迪车。
车窗升起。
隔绝了外面的热浪和秦峰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
车尾灯刚消失在拐角。
秦峰脸上的那种顺从瞬间消失。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货到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重型卡车的轰鸣声。
“到了!就在后山那条土路上停着,德国原装的FFU过滤机组,十二台,一台不少!”
秦峰挂断电话。
他看向一脸绝望的梁志超。
“老梁,别哭丧着脸。”
秦峰指了指大门上那张封条。
“正愁没理由停产搞改造,这不,免费的安保来了。”
“省督察组亲自给咱们看门。”
“这三天,我要你把三号洞库,改成连苍蝇腿上的毛都看得清的千级无尘室。”
梁志超愣住了。
嘴巴张大。
“你……你早就……”
“陆承喜欢玩规则。”
秦峰点燃了那根王凯没接的烟,深吸一口。
烟雾在阳光下散开。
“那我就用规则玩死他。”
……
两天后。
东江临江新区。
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巨大的红色气球悬浮在半空,下面挂着烫金的标语:【打造绿色生态,引领科技未来】。
陆承站在主席台上。
手工剪裁的西装将他的身形衬托得格外挺拔。
他手里拿着金剪刀,对着红绸带剪下。
咔嚓。
掌声雷动。
身边的史密斯先生满脸堆笑,用蹩脚的中文说着“恭喜”。
“陆,这片土地太棒了。”
史密斯低声说道,眼神里闪烁着贪婪,“尤其是那条隐蔽的排污渠,帮我们省下了每年五百万美元的处理费。”
陆承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侧头。
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史密斯,在中国,这叫‘灵活变通’。”
他看着台下无数闪光灯,享受着这一刻的荣光。
东江那个破厂已经被封了。
秦峰此刻应该正在焦头烂额地写检查。
这盘棋。
胜负已分。
……
是夜。
东江市一家不起眼的网吧。
角落里。
键盘敲击声又快又脆。
秦峰没用任何黑客手段,他不需要。
他只是熟练地打开了国家环保部的官网。
点开那个很少有人点击的“部长信箱”。
没有长篇大论的控诉。
只有一张图。
那是他凭着前世记忆手绘的《临江新区地下管网实测图》。
红色的虚线,标出了一条并未在备案图纸上出现的暗管。
就在史密斯的工厂正下方,深埋地下五米。
直通长江支流。
附件里,还有一份全英文的《史密斯工业集团北美地区违规排放处罚记录》。
那是苏清瑶动用家族海外关系查到的铁证。
点击。
发送。
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到100%。
秦峰合上电脑。
走出了充满泡面味和汗臭味的网吧。
外面的夜风很凉。
陆承,你送我一把环保的刀。
我若是不捅回去。
岂不是辜负了你这番“好意”。
……
第三天清晨。
几辆没有挂任何标识的考斯特悄无声息地驶入了东江。
没有警车开道。
没有事先通知。
甚至连市里的接待办都不知道消息。
车直接停在了909厂门口。
王凯正翘着二郎腿在传达室里喝茶,看到有人来撕封条,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
“找死是不是!”
“这封条是省里贴的,谁敢动!”
为首的一位老者转过身。
满头银发,不怒自威。
他看着王凯那张嚣张跋扈的脸,又看了看他胸前的督察证。
“你是省环保厅的小王吧?”
老者声音不大。
却让王凯的膝盖瞬间软了。
那是经常在《新闻联播》里出现的一张脸。
环保部,陈部长。
“部……部长……”
王凯手里的茶杯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在脚面上,他却连疼都不敢喊。
“进去看看。”
陈部长没理他,径直往里走。
车间大门打开。
一股经过多重过滤的清凉空气扑面而来。
没有油污,没有粉尘。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连体防尘服,经过风淋室消毒后才能进入核心区。
巨大的落地玻璃后。
那一排排精密的仪器在无声运转。
地面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梁志超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
“报告首长!”
“厂区pm2.5指数0.1,废水回收率99%,噪音分贝低于图书馆标准!”
陈部长看着那一串串堪称完美的数据。
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把头埋进胸口的王凯。
“这就是你报告里写的‘重大污染源’?”
陈部长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看污染的不是厂子。”
“是某些干部的眼睛和心!”
王凯面如死灰。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在地板上汇成一滩水渍。
秦峰站在人群后。
安静得像个透明人。
直到陈部长的目光扫过来,他才微微欠身。
“既然来了东江。”
陈部长收回目光,看向窗外临江的方向,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听说隔壁有个省里的模范项目,也是搞电子的。”
“咱们去‘学习学习’。”
……
临江新区。
史密斯正举着香槟,庆祝第一批产品下线。
陆承在一旁谈笑风生。
突然。
几辆考斯特蛮横地撞开了还没剪彩的大门。
直接开到了草坪上。
几十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迅速下车,手里拿着专业的勘探设备。
甚至还有一辆挖掘机。
陆承手里的酒杯晃了一下。
就在昨天,他还嘲笑秦峰是个不懂变通的蠢货。
但现在。
看着那个从考斯特上走下来的银发老者。
他那张一直挂着从容微笑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挖!”
陈部长只有一个字。
挖掘机的铲斗狠狠砸向那块精心铺设的草坪。
一下。
两下。
泥土翻飞。
当挖到五米深的时候。
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猛地窜了上来,熏得周围的人捂着鼻子后退。
黑色的毒水从破裂的水泥管里喷涌而出。
那是未经处理的强酸废液。
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这座光鲜亮丽的“生态新城”脸上。
史密斯的酒杯掉了。
陆承站在原地。
西装依旧笔挺,但在那漫天的臭气中,显得格外滑稽。
他看到了站在陈部长身后的秦峰。
隔着几十米的人群。
秦峰抬起手。
做了一个并没有发出声音的口型。
陆承看懂了。
那是两个字:
【多谢。】
……
省城。
那个红色的保密电话再次响起。
赵省长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那种虚伪的和蔼。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骨子里发寒的平静。
“秦峰。”
“这手棋,下得不错。”
“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秦峰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
“领导过奖。”
“我只是想活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
只有赵省长那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下周一。”
“我会带队去东江。”
“不看厂子。”
“我要看你那份《东江产业转型规划书》。”
“如果那是画饼。”
赵省长的声音陡然一沉,像是一把重锤敲在鼓面上。
“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哪怕你有军方背景。”
嘟——嘟——嘟——
秦峰放下电话。
背后的衬衫已经湿透了。
他走到窗前。
看着东江那灰蒙蒙的天空。
暴雨将至。
但这雨。
终于要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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