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薇的意识,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寂静中缓缓沉入现实的。
没有噩梦,没有混乱的残影,只有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历重生般的蜕变与休眠。她最先恢复的感知是嗅觉,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草药味和家的温暖气息萦绕在鼻尖——这是她在夏兰荇德·雄房间里的味道。
然后,是触觉。
她感觉自己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着,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正轻柔地、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顶。那动作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珍视与小心翼翼。
她尝试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更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
“醒了醒了!阿爸,她动了!”是雄哥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那只抚摸她头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加轻柔。
“嘘……细声点啦,团团才刚刚要醒,你不要吓到她。”阿公(夏流)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温和,那苍老的声线里透着浓浓的疲惫,却也蕴含着如磐石般的安定力量。
凌薇薇努力积蓄着力量,再次尝试。这一次,眼帘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朦胧的光线涌入,视野逐渐清晰。
她首先看到的是俯身靠近的雄哥,那双总是充满活力和热情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有着深刻的青黑,但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紧接着,是坐在床沿的阿公,他手里甚至还没放下那个颇具童趣的拨浪鼓,只是此刻没有摇动,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或严肃认真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是松了口气,是浓浓的担忧,还有一丝深藏的自责与骄傲。
“我们团团哦,这次真的立大功了。”阿公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尚未落定的尘埃,“但是也吓死阿公和妈妈了,知不知道?”
凌薇薇想开口,想像往常一样用她稚嫩却装着成熟灵魂的声音吐槽一句“我也不想啊”,或者安慰他们“我没事”。但当她试图调动声带,却只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干渴和虚弱,最终只化作一声细微的气音。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攫住了她。
她不再需要刻意去“感知”。魔气、异能,甚至是空间中流淌的、构成万事万物基础的那些无形的“规则线条”,都如同潮水般自然而然地涌入她的感知。过去那种需要主动触发的“预警”能力,如今仿佛变成了一个永不关闭的、高精度的雷达。她能“听”到夏家防护结界稳定运行的“嗡嗡”声,能“看”到雄哥和阿公体内异能如温暖河流般流淌的光谱,甚至能隐约察觉到极远处,铁时空城中心,那股属于灸舞的、如同北极星般恒定而强大的能量源。
这种全知般的视角带来了巨大的信息流,让她刚刚苏醒的大脑一阵眩晕,下意识地蹙起了小小的眉头。
阿公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她这一细微的不适。
他没有多问,只是将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从她的头顶移开,轻轻覆盖在了她的小小额头上。一股温和、醇厚,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异能,如同春日暖阳般缓缓注入。
不是探查,不是治疗,而是最纯粹的、源于血脉亲情的守护与疏导。
“刚开始会有点不习惯,对不对?”阿公低语,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定灵魂的韵律,“一下子看到、听到太多东西了。没关系,阿公在这里。慢慢来,把它们当成背景音乐,找到你自己的主旋律。”
凌薇薇心中一震。阿公他……一直都懂!他或许不完全清楚“秩序权柄”究竟是什么,但他理解这种力量层面提升所带来的感知过载。
她闭上眼睛,努力遵循着阿公的指引,尝试在那纷繁复杂的“信息交响乐”中,锚定自己的意识——那是夏兰荇德家温暖的灯火,是雄哥和阿公毫无保留的爱,是她自己,凌薇薇,或者说“团团”,作为独立存在的核心。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夏宇的脑袋探了进来,他脸上惯常的冷静被打破,镜片后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急切。在他身后,挤着夏天和夏美同样写满焦虑的脸。
“阿公,雄哥,妹妹她……”夏宇压低声音问。
“醒了,没事了,就是还很虚。”雄哥回头,对着孩子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招了招手,“都进来吧,小声点。”
三人立刻鱼贯而入,尽可能放轻脚步围到床边。
“妹,你还好吗?”夏天蹲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她,想碰她又不敢,生怕自己笨手笨脚弄疼了她。
“团子,你吓死老娘了啦!”夏美扁着嘴,眼圈红红的,“下次不准再这么拼命了听到没有!”
夏宇没有说话,他只是推了推眼镜,目光迅速而专业地扫过凌薇薇全身,像是在进行一项精密评估。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的、类似心率监测仪的仪器,对着凌薇薇扫描了一下,看着上面稳定( albeit slightly weak)的数据,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生命体征平稳,异能波动……嗯,很奇特,正在以一种从未见过的模式自我修复和整合。”夏宇像是在对家人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需要记录一下数据,这太不可思议了……”
看着他这副研究狂魔的样子,凌薇薇内心那股熟悉的吐槽欲终于战胜了虚弱。
( 夏宇哥,我才刚醒欸!你的关心就是把我当成稀有观测样本吗?虽然……好像也没错?)
她忍不住对着夏宇的方向,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就是这个微小的表情,让整个房间紧绷的气氛瞬间融化。
“笑了笑了!妹妹对我笑了!”夏天立刻傻乐起来。
“屁啦!她明明是在笑我!”夏美也破涕为笑,轻轻戳了一下夏宇的手臂,“势利鬼,你就知道研究!”
夏宇轻咳一声,掩饰性地别过脸,但耳根却微微泛红。
雄哥看着眼前吵吵嚷嚷却充满生机的儿女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真正放松的笑容。她俯身,将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凌薇薇的额头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妈妈去给你热点牛奶,再弄点好消化的食物,你肯定饿坏了。”
家的温暖,像最有效的治愈术,滋养着凌薇薇耗竭的身心。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一次次从深渊边缘爬回来,正是因为身后有这样一个无论如何都会接住她的地方。
然而,在这片温情之下,她那过于敏锐的新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并非魔气,也非恶意。那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抽象、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在时空基底中的“注视感”。遥远,却无法忽视。带着一种纯粹的、对“秩序”本身的觊觎与计算。
( 暗影本尊……)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沉甸甸地落下。
她知道,短暂的休憩是为了走更远的路。与家人团聚的温情,是她必须守护的珍宝,也是她即将面临的、更为宏大也更为残酷战争的意义所在。
她轻轻转动眼球,望向窗外。铁时空的天空湛蓝如洗,但在她那双重瞳之下,似乎能窥见那平静表象之下,正在缓缓涌动、交织着希望与危机的未来。
她的旅程,远未结束。或者说,真正的征途,此刻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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