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之内,时间仿佛凝固了。
赵栋梁盘膝坐在祭坛边缘,身下的炎纹玉地面已经被他身周散发的赤金色火焰灼烧得微微融化。火焰莲台缓缓旋转,每一片莲瓣都由最纯粹的太阳真火凝聚而成,表面流淌着液态火焰的光泽。
他的气息已经攀升到了一个临界点。
丹田内,金丹已经完全融化,化作一团赤金色的液态能量。能量中央,一个微小却无比清晰的人形虚影正在缓缓成型——眉眼、五官、四肢,每一处细节都与赵栋梁本人一模一样。那虚影双眼紧闭,双手结印于胸前,周身缠绕着赤金色的火焰纹路。
元婴雏形。
只要再给他半柱香时间,只要那炎阳真火玉中的传承灌注再持续片刻,这个雏形就会彻底凝实,化作真正的战魂元婴,破体而出。
然而,世间的机缘,往往与凶险相伴。
祭坛上,封印符文的明灭已经到了极限。
顾思诚悬浮在半空,量天尺的清辉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试图稳定那些剧烈震颤的符文锁链。他的眉头紧锁,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金丹期的修为,维持如此大范围的时空探查,对神识的消耗极大。
“林师妹,震位第三链,能量过载百分之四十!”顾思诚的声音在地宫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砚秋的天罗阵旗瞬间调整方位,四杆小旗射出的灵力丝线精准地缠绕在那根锁链上,试图分流过载的能量。
“周师弟,坤位地基有魔气渗透,加固!”
周行野单膝跪地,双手按在地面。厚土神壤的力量混合着玄冰魄的寒意,化作两道黄蓝交织的光流,顺着地脉涌向坤位。
沈毅然和楚锋一左一右守在赵栋梁两侧。紫电刃与星辰剑已经出鞘,刃尖雷光跳跃,剑身星辉流转,死死盯着祭坛下那不断翻涌的魔气。
陆明轩的蕴灵玉瓶悬在众人头顶,瓶口倾斜,生机灵光如细雨般洒落,维持着众人的心神清明。
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
直到——
咔。
一声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脆响。
不是从祭坛表面传来,而是从地底深处,从封印的最核心处。
顾思诚的脸色瞬间变了。
量天尺捕捉到了那声脆响背后的信息——那是封印结构的某个基础符文单元,因为承受了太久的高强度能量冲击,终于达到了材料的疲劳极限。
“不好!核心基座出现结构性损伤!”顾思诚厉喝,“所有人,准备应对冲击!”
但已经来不及了。
咔嚓——!
第一道裂痕,出现在祭坛正中央那根最粗壮的太阳晶柱上。裂痕从柱底蔓延向上,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爬满了整根柱子。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崩坏的连锁反应开始了。
祭坛表面的符文锁链,一根接一根地断裂。那些赤金色的光芒碎片如同凋零的花瓣,在空中飞舞、消散。每断裂一根锁链,封印的力量就减弱一分,地底魔气的冲击就狂暴一分。
顾思诚咬紧牙关,神识全开,试图以量天尺的力量强行修补那些断裂的符文。
可这一次,魔物没有给他机会。
它等待了太久,忍耐了太久。这千载难逢的脱困时机,它绝不会放过。
“吼——!!!”
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咆哮。那咆哮中蕴含着无尽的怨毒、贪婪、以及对自由的疯狂渴望。
漆黑的魔气不再分散冲击,而是开始凝聚、压缩、质变。
它们燃烧了起来。
不是火焰的燃烧,是魔气本身的燃烧。每一缕魔气都在燃烧自己的本源,化作一种更加阴毒、更加霸道的存在——蚀灵魔火。
这种魔火没有温度,却能焚烧一切有灵之物:灵气、神识、法宝灵性、乃至修士的道基。
第一缕蚀灵魔火,顺着那道最深的裂痕,涌出了地面。
它触碰到的第一样东西,是林砚秋布下的净化阵法。
没有爆炸,没有对抗。
那层层的净化符文,在蚀灵魔火的灼烧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林砚秋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阵法与她的神识相连,阵破,她亦受创。
“退!”顾思诚再次厉喝。
但这一次,魔物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冲破封印。
它要毁掉这些碍事的蝼蚁,然后尽情享用那个正在蜕变的纯阳之体。
轰隆——!!!
祭坛终于彻底炸裂。
数以万计的太阳心玉碎片,混合着赤金色的符文残骸,如同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每一片碎片都蕴含着狂暴的灵力,撞在宫殿的墙壁、柱子上,留下深深的坑洞。
而在爆炸的中心,一道身影,缓缓升起。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是一团不断扭曲、翻滚的浓稠魔气。魔气表面,蚀灵魔火静静燃烧,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出扭曲的波纹。唯有魔气中央,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睛,清晰得令人心悸。
元婴后期。
不,是接近大圆满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狠狠压在每个人心头。
但魔物最可怕的地方,从来不是它的力量。
是它洞悉人心的能力。
“桀桀桀……多少年了……终于自由了……”
古老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识海。
“让我看看……你们最害怕什么……”
第一道心魔幻象,降临在赵栋梁身上。
他眼前的火焰莲台消失了,地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铁血关的城墙。
不是完整的城墙,是崩塌的城墙。
妖兽如潮水般涌上城头,守军节节败退。他看到了牛夯——那个憨厚的体修,被三头蝎虎扑倒在地,利爪撕开了他的胸膛。牛夯的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赵排长……跑……”
他看到了张澜——那个总爱唠叨的老兵,被一条地行沙龙的尾巴扫中,身体如同破布般飞出去,撞在烽火台上,再也没了声息。
他看到了沈毅然——在瀚洲重逢的战友,此刻被一群飞翼妖蝠包围,雷光在魔气的侵蚀下越来越暗淡。沈毅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歉意,是决绝,然后转身冲向了妖兽最密集的地方,引爆了丹田……
“不——!!!”赵栋梁想要冲过去,想要战斗,想要拯救。
但他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信任他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一个个死去。
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恐惧。
与此同时,楚锋的道心也在遭受冲击。
他手中的星辰剑,那柄陪伴他征战至今、寄托着他剑道理想的伙伴,剑身上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裂痕蔓延,剑身开始崩解。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星辉,那些他千锤百炼的剑意,如同沙塔般坍塌。
最终,星辰剑在他手中,化作了一捧黯淡的金属碎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对剑修而言,剑心的破碎,比肉身的毁灭更加致命。
林砚秋看到的,是永恒的孤独。
她站在一片纯白的虚无之中,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时间。
她呼喊顾思诚的名字,没有回应。
她呼喊赵栋梁、楚锋、周行野……所有同伴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她奔跑,她寻找,她嘶喊。
但虚无之中,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渐渐地,连回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在这片没有边际的白色中,永远地、孤独地存在下去。
周行野的幻境更加宏大,也更加绝望。
他站在九洲之巅,俯瞰大地。
然后他看到,大地开始崩裂。
不是地震,是天崩地裂。整块大陆从中间裂开,炽热的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吞噬着山川、河流、城池、生灵。
他试图引动厚土神壤的力量去修补,去稳固。
可那点微光,在天地伟力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只能看着,看着养育了无数生灵的九洲大地,在他脚下分崩离析,化作一片焦土。
沈毅然回到了他初入瀚洲时,最惨烈的那场斥候遭遇战。
五人的斥候小队,遭遇了妖族一支三十人的精锐伏击。
队长为了掩护他们撤退,引爆了随身携带的所有雷珠。
副队长为了给他创造突围机会,用身体挡住了妖将的致命一击。
最后只剩他和另一个新兵。
新兵腿断了,跑不动。
“沈哥,你走吧,给我留颗雷珠就行。”新兵笑着说,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坦然。
他活了下来。
但那个新兵的笑容,成了他心中永远的刺。
此刻,在幻境中,那个新兵又出现了。他拖着断腿,一步步向他爬来,脸上还是那种坦然的笑容:“沈哥,你怎么回来了?快走啊,这次我掩护你……”
陆明轩的恐惧,源自珍视之物被玷污。
蕴灵玉瓶碎了,里面的生机灵光变成了墨绿色的毒液。
碧水金睛兽的元灵,那双曾经清澈如宝石的眼睛,此刻变成了浑浊的猩红。它对着陆明轩张开血盆大口,口中流淌着腐蚀性的涎水。
他精心培育的灵植,在他眼前迅速枯萎、腐烂,化作散发着恶臭的黑色黏液。
木灵之力,本应是生命与希望的象征。
此刻却成了死亡与腐朽的代言。
就连顾思诚,也无法幸免。
他看到了自己推演的阵法,一个个在实战中崩溃。
量天尺折断,清辉熄灭。
最让他恐惧的,是同伴因他的“错误判断”而陨落。
林砚秋被困死阵中,周行野被地脉反噬,楚锋被剑意反冲,赵栋梁被真火焚身……
而他,只能看着。
看着那些信任他、追随他的人,因为他的“智慧”而死去。
七个人,七种恐惧。
地宫之内,除了魔物分神那令人牙酸的尖啸,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和压抑的痛苦呻吟。
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挣扎之色,气息紊乱不堪,护体灵光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魔物分神悬浮在半空,猩红的眼中流露出残忍的快意。
它最喜欢看这些自诩正道的修士,在心魔的折磨下崩溃、癫狂、最终自我毁灭的样子。
“放弃吧……屈服吧……与我融为一体……你们将获得真正的力量……永恒的力量……”
魔念如同催眠的咒语,一遍遍在众人识海中回响。
崩溃,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异变陡生!
嗡——!
一声清越的剑鸣,突然在地宫中响起。
不是从楚锋手中传出,而是从顾思诚腰间。
那柄七星伏魔剑,剑身七颗星辰宝石,同时亮起!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芒流转不息,彼此交织,化作一道七彩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之中,一个约莫三寸高、通体如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小人,自剑身中一步踏出。
它身披七彩霞衣,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九天之上的星辰,没有丝毫杂质,没有半分迷茫。
七星伏魔剑器灵——九天金灵!
“区区心魔幻象,也敢在我面前逞凶?”
九天金灵的声音,如同金石相击,清脆而凛冽。
它小手一挥,七彩霞光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
霞光所过之处,魔念如同遇到克星,纷纷退散、消融。
但魔物分神终究是上古凶魔的一缕分神,虽被九天金灵打断了魔念侵蚀,却并未真正受创。
“一件法宝器灵,也敢阻我?”魔物分神发出尖啸,猩红双眼猛地瞪向九天金灵。
轰!
更加强大的魔念冲击,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涌向九天金灵!
九天金灵身周的七彩霞光剧烈波动,小小的身躯微微一晃。
它终究只是七星伏魔剑的器灵,虽有灵性,但本质仍是法宝之灵,面对元婴后期魔物的全力冲击,力有未逮。
眼看霞光就要被魔念冲散——
铮——!!!
又是一声剑鸣!
这一次,是从楚锋手上!
那柄太白剑胆,此刻在紫紫宸戒中剧烈震颤!
突然,太白剑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金光之中,一个更加古老、更加威严、更加浩瀚的存在,缓缓苏醒。
那是一个通体如暗金琉璃铸就、眉眼清晰、周身散发着令天地震颤的锋锐之气与无尽沧桑意蕴的小人。
太白金精器灵!
完整的、苏醒的、拥有化神层次本质的仙器器灵!
它甚至没有完全显形,只是睁开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仿佛能洞穿万古时空,能斩断一切虚妄。
“邪魔外道,也敢窥视正道之心?”
太白金精器灵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无上的威严。
它甚至没有出手。
只是看了魔物分神一眼。
就是这一眼。
轰——!!!
魔物分神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它周身的魔气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疯狂溃散!那双猩红的眼睛,更是如同被针扎一般,猛地闭紧,眼角渗出漆黑的魔血!
心魔幻象,在这一眼之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
赵栋梁眼前的铁血关崩塌幻象破碎了。
楚锋手中的星辰剑恢复了完整。
林砚秋眼前的纯白虚无消失了。
周行野脚下的大地重新稳固。
沈毅然面前的新兵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陆明轩的蕴灵玉瓶重新散发出生机灵光。
顾思诚的量天尺完好无损。
所有人,同时从心魔幻境中挣脱!
但太白金精器灵也付出了代价。
它那刚刚苏醒的、还未完全稳固的灵体,在金光照耀魔物之后,迅速黯淡下去。
“吾刚苏醒,力量未复……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器灵的声音变得虚弱,金色的小人缓缓闭上眼睛,重新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太白剑胆之中。
沉睡。
为了这一眼,它耗尽了刚刚凝聚的所有力量。
但这一眼,已经足够。
魔物分神遭受重创,魔念被破,心魔幻象被破,甚至灵体都受到了本源损伤!
“啊啊啊——!!!”
魔物分神发出疯狂的咆哮,猩红的眼睛重新睁开,眼中充满了怨毒与暴怒。
它要杀了这些人,要吞了他们,要用他们的血肉与神魂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但此刻,已经晚了。
第一个清醒过来的,是赵栋梁。
他眼中的迷茫与恐惧,已经被纯粹的怒火取代。
战友的牺牲是真实的,但绝不是以那种方式!铁血关还在,牛夯、张澜还活着,沈毅然就在他身边!
魔物,竟敢用他心中最珍视的东西来戏弄他!
“魔孽。”
赵栋梁缓缓站起,身下的火焰莲台随之升腾。
他握住烈阳刀的刀柄。
刀身在震颤,不是恐惧,是兴奋,是渴望饮血的欢鸣。
“你让我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赵栋梁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所以,你必须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赵栋梁动了。
没有蓄力,没有前奏,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刀。
烈阳刀化作一道赤色长虹,撕裂空气,撕裂魔气,撕裂一切阻碍。
这一刀,凝聚了他所有的力量——太阳真火的力量,武道意志的力量,战友信任的力量,守护信念的力量。
这一刀,也凝聚了他所有的愤怒——对魔物玩弄人心的愤怒,对幻象亵渎战友牺牲的愤怒,对自身曾经产生动摇的愤怒。
人刀合一,化为赤虹。
赤虹所过之处,魔物分神仓促凝聚的魔盾,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瞬间蒸发、破碎、消散!
刀锋,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变招,就那么笔直地、决绝地,劈向魔物分神那双猩红眼睛的正中央!
魔物分神发出了惊怒的尖啸。
它感受到了威胁,真正的、致命的威胁。
这个纯阳之体,这个刚刚还在心魔中挣扎的蝼蚁,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可怕?!
更可怕的是,不止他一个。
楚锋的星辰剑已经出鞘,剑尖星辉凝聚,锁定魔物。
林砚秋的天罗阵旗重新布阵,四杆小旗封死了魔物的退路。
周行野的厚土神壤之力化作牢笼,从地底升起。
沈毅然的紫电刃雷光缭绕,蓄势待发。
陆明轩的蕴灵玉瓶倾泻出纯净的生机灵光,驱散残余魔气。
顾思诚的量天尺清辉再现,智慧的光芒在眼中闪烁。
七对一。
上古魔物的分神,在遭受金行仙器器灵重创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地宫的最终决战,随着赵栋梁这石破天惊的一刀,悍然开启!
而此刻,七星伏魔剑已经悄然归鞘,九天金灵默默守护着主人的心神。
太白剑胆则在剑鞘中陷入沉睡,等待着下一次苏醒的契机。
(第9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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