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娘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锦翠阁”。外面的雨下得正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打湿了她墨绿色旗袍的下摆和精致的绣花鞋。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胸口那股邪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比这冰冷的雨水更让她难受。
又一次!又一次在珍鸽和许秀娥面前丢尽了脸面!尤其是许秀娥,那个她向来瞧不起的穷酸寡妇,竟然接连胡她的牌,还敢拿出那些绣帕来炫耀!还有珍鸽,她那句“心浮气躁,更容易出错”,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最痛的地方。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雨中,伞也忘了打,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头发湿透了,黏在额角和脸颊,珠钗歪斜,看上去狼狈不堪。路上行人匆匆,偶有投来诧异或怜悯的目光,更让她觉得如同被剥光了衣服示众一般,羞愤欲死。
不能就这么算了!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她心里疯狂地嘶鸣。她需要力量,需要一种能彻底将珍鸽踩在脚下,让许秀娥永世不得翻身的力量!常规的手段看来是不行了,那个算命瞎子…对,只有他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泪水,辨明方向,朝着城西南那片鱼龙混杂、遍布棚户和暗巷的区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雨水混着地上的泥污,弄脏了她的鞋袜和旗袍下摆,她也顾不上了。
穿过几条弥漫着馊臭和霉味的窄巷,她在一扇低矮、被油烟熏得漆黑的木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一块破旧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问卜”。这里就是那个据说有些邪门本事的算命瞎子王瞎子的住处。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才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木门。
等了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香烛、草药和某种腐败气味的怪味扑面而来。一个佝偻着背、眼窝深陷、确是个盲目的老头探出半边脸,他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门外。
“谁啊?” 王瞎子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是…是我,前几日来过的赵家太太。” 苏曼娘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瞎子那毫无生气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了然,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苏曼娘闪身进去,屋内更是昏暗,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摇曳,映照出墙上一些模糊诡异的符咒图案,和角落里堆放的不知名的草药、兽骨。空气污浊得让人窒息。
“赵太太这次来,所求何事?” 王瞎子摸索着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后面坐下,慢悠悠地问道。他那双盲眼,仿佛能穿透黑暗,直看到人心里去。
苏曼娘定了定神,从湿漉漉的手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推到王瞎子面前,布包散开,露出里面五枚亮闪闪的银元。这几乎是她目前能拿出的所有私房钱了。
“大师,上次那符水…似乎不太灵验。” 苏曼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还是带出了一丝怨气。
王瞎子干枯的手指摸过那些银元,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他慢条斯理地说:“符水不灵,非是符咒无用,或是心不诚,或是…对方身上有更厉害的东西护着。”
苏曼娘心里一紧:“更厉害的东西?”
“或许是祖上荫德,或许是…自身有些古怪。” 王瞎子含糊其辞,灰白的眼珠转动着,“赵太太这次,是想…”
“我要她身败名裂!要她众叛亲离!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曼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还有那个许秀娥,我要她永远翻不了身,重新变回那个任人践踏的烂泥!多少钱我都给!”
她的贪婪和恶毒,在这一刻毫不掩饰地暴露在这昏暗的陋室里。
王瞎子沉默了片刻,那双盲眼似乎“看”着苏曼娘因仇恨而扭曲的脸。半晌,他才沙哑地开口:“法子…不是没有。只是,代价更大。”
“什么代价?” 苏曼娘急切地问。
“需要对方贴身之物,最好是头发、指甲,或者常穿戴的衣物碎片。还需…需施术者自身一滴心头血,混合符水,喂养‘污秽之种’,以其怨念为引,方能成事。” 王瞎子的声音低沉而诡异,“此法阴毒,反噬亦重,赵太太可要想清楚了。”
“心头血?” 苏曼娘脸色白了白,但一想到珍鸽那平静的脸和许秀娥那带着希望的眼神,那股狠厉又占据了上风,“没问题!只要能成事,一滴血算什么!东西我尽快弄来!大师,您一定要帮我!”
她的贪念,对他人痛苦的渴望,已经压倒了对未知代价的恐惧。
王瞎子那干瘪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既然赵太太决心已定,老朽便为你准备。三日后的子时,你带齐东西再来。”
苏曼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又将那五块银元往前推了推:“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她离开王瞎子那阴暗的巢穴时,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些,但天色更加阴沉。她紧紧攥着手袋,里面仿佛装着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也装着她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没有回家,而是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游荡,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弄到珍鸽和许秀娥的贴身之物。
而与此同时,珍鸽正坐在自家小院的屋檐下,看着雨水从瓦檐滴落,串成晶莹的珠帘。老蔫在屋里修补着家具,发出笃笃的轻响。陈随风则趴在母亲膝头,听着她讲述一个关于善良的田螺姑娘的故事。
忽然,珍鸽讲故事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西南方向。她感觉到,那股原本微弱的、带着污浊与恶意的气息,骤然变得清晰而强烈起来,并且夹杂了一种更加令人不适的、如同腐烂血肉般的腥甜之气,牢牢地锁定了一个方向——正是她自身,以及…许秀娥那间破旧小屋的方位。
更让她注意的是,那股恶意之中,缠绕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膨胀到极致的贪念。那贪念,不仅要掠夺,更要摧毁;不仅要占有,更要践踏。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吐着信子,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她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眼神却冷了下来。
“娘,后来呢?田螺姑娘被发现后,怎么样了?” 陈随风仰起小脸,奶声奶气地问。
珍鸽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儿子纯净无邪的眼睛,脸上重新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后来啊,那年轻人虽然惊讶,但他心地善良,并没有责怪田螺姑娘,反而更加敬她爱她。因为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神通变化,而是一颗真诚善良的心。”
她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不只是在对儿子说:“那些被贪念蒙蔽了双眼的人,总是想着去算计、去掠夺,却不知道,越是机关算尽,越是容易掉进自己挖的坑里。贪心不足,终会反噬其身。”
屋檐水滴答,和着她清泉般的声音,在这雨后的庭院里缓缓流淌。
老蔫在屋里听着,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了然。他虽然憨厚,却不傻,近来街坊间的一些风言风语,以及自家婆娘偶尔流露出的异样,他都隐隐有所察觉。他只是选择相信,选择守护。
而远在几条街外,刚刚回到冷清赵家宅院的苏曼娘,不知为何,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因为仇恨和奔波而显得格外憔悴扭曲的脸,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突如其来的不适。
她告诉自己,这是成功的预兆,是即将复仇的快感。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贪念的毒蛇已经出洞,而看破这贪念的人,正静坐于风雨之外,等待着那必然的反噬降临。这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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