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远近来只觉得诸事不顺,仿佛踩在了一片摇摇欲坠的薄冰上。衙门里同僚的疏远冷淡,上司那若有似无的审视目光,都像细针一样扎在他背上,让他坐立难安。岳家那边,他几番派人去打探,带回的消息都语焉不详,只隐约听说情况不妙,这更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而曼娘,那个蠢妇,被他禁足后虽不再出门,但那阴沉怨毒的眼神,以及她房中不时传来的摔打声,都让他对这个家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厌恶。
这日,他刚在衙门里因一件小事被陈主事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两句,心中憋闷,也无心公务,便提前回了家。他习惯性地想躲进书房图个清静,却在穿过回廊时,听见两个洒扫的小丫鬟躲在假山后低声嘀咕。
“……真的假的?第五名?才十岁?”
“千真万确!报喜的锣鼓都打到学塾门口了!街坊们都传遍了!都说李家那小子是文曲星下凡呢!”
“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咱们府里那位……唉,别说童生,连《三字经》都背不囫囵……”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文远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李家那小子?十岁?童生第五名?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惊雷,直劈在他的天灵盖上。他几乎不用细想,就知道丫鬟口中说的是谁——除了那个被他弃之不顾的儿子随风,还能有谁?
一股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尖锐刺痛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假山后,脸色铁青地盯着那两个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的丫鬟。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哪个李家小子?什么童生第五名?给我说清楚!”他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扭曲。
两个丫鬟抖如筛糠,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结结巴巴地将听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回……回老爷,是……是西街那边的李家,叫……叫随风的小公子,今年参加县试,中了童生,名次是……是第五……”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文远的心上。确认了,真的是他那个儿子!那个他几乎已经遗忘在脑后,视为耻辱标记的儿子!他竟然……竟然不声不响地考中了童生,还是第五名!
十岁的童生,名列前茅!这意味着什么?文远混迹官场多年,太清楚了!这意味着神童之名,意味着前途无量!只要不出意外,秀才、举人,甚至进士……那是一条他文远蹉跎半生、用尽手段也未能真正踏上的青云之路!如今,竟被他那个从未放在心上的儿子,如此轻易地触碰到了门槛?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妒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他想起了随风小时候,那孩子也曾用清澈懵懂的眼神望着他,可他因着对曼娘的厌恶,连带着对这儿子也甚少关怀,只觉得他木讷寡言,不及曼娘所出的儿子机灵讨喜。后来将珍鸽随风赶出府,他更是几乎当这儿子不存在了。
可现在……就是这个他弃若敝履的儿子,竟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相比之下,他养在身边的嫡子,被曼娘娇惯得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斗鸡走狗,连学堂都不愿好好上……
强烈的对比,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他仿佛已经看到,同僚们会用怎样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他,会在背后如何议论他有眼无珠,错把美玉当顽石!那些因曼娘而疏远他的人,此刻只怕更要嘲笑他识人不明,治家无方!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丫鬟见他脸色变幻不定,半晌不语,颤抖着小声问道。
文远猛地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他强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远了。
文远独自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檐,在他脚下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他需要静一静,好好想想。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太具冲击力,将他原本就混乱的处境,搅得更加波涛汹涌。
他没有再去书房,而是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向府中唯一还算清净的后花园。他需要理清头绪,这个消息,对他,对文家,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已然崭露头角的儿子,他该如何对待?是继续视而不见,还是……?
种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碰撞,让他心烦意乱。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过去的一些决定,可能是何等的错误和短视。而这份认知,并未带来醒悟,反而像毒藤般,缠绕着悔恨与不甘,将他越勒越紧。风吹过园中的花木,沙沙作响,在他听来,却像是无数窃窃私语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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