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勐拉小镇最后的轮廓吞噬。
王烁的安全屋位于镇子边缘，一栋摇摇欲坠的竹木结构吊脚楼。楼下堆积着废弃的轮胎和杂物，散发着霉味。他像一头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绕楼转了两圈，确认没有埋伏后，才如同狸猫般敏捷地攀上二楼，从一扇虚掩的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陋，一床，一桌，一椅。月光透过破损的窗纸，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块。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来时的路——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园区方向隐约传来的喧嚣和狗吠。
但那份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摸出一把保养良好的格洛克19手枪，熟练地检查枪械，上膛，置于触手可及的枕下。然后，他开始迅速而有序地收拾寥寥几件物品：几套换洗衣物，不同国家的护照和现金，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卫星电话。所有能暴露他过去痕迹的东西，要么早已销毁，要么深埋地下。
他必须走，立刻。山猫的出现，意味着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假象，已经被彻底打破。无论山猫为何而来，都必然伴随着麻烦，而他现在的处境，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烦。
就在他将最后一沓美钞塞进背包夹层时，楼下传来极其轻微的声——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王烁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无声地移动到门后，屏住呼吸，手中的枪口微微下压，对准了楼梯口的方向。
没有呼喊，没有警告。来者显然也精通潜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黑暗中只有他自己几不可闻的心跳。终于，一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部分，缓慢而谨慎地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
月光勾勒出那人模糊的轮廓，依旧是那身冲锋衣，棒球帽的帽檐压得更低。
在来人踏上二楼平台的瞬间，王烁动了！他如同鬼魅般从门后闪出，左手如铁钳般猛地锁向对方的咽喉，右手握着的枪口已经精准地顶在了来人的肋下！
这一下快如闪电，是无数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杀人技。
然而，来人的反应同样迅捷无比！在王烁锁喉的左手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他猛地一偏头，同时右手小臂如同钢鞭般向上格挡，精准地架开了王烁的手臂。动作干净利落，同样是战场上的路数。
烛龙！是我！山猫！ 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
两人在狭窄的楼梯口僵持，力量在方寸间交锋，眼神在昏暗中碰撞。王烁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帽檐下那双熟悉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急切与坦诚，没有敌意。
沉默持续了数秒。
王烁缓缓松开了手，但枪口依旧指着对方，身体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他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声音冷得像冰：你怎么找到我的？
山猫，本名陈岩，微微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被架得生疼的手臂，苦笑道：找你比打一场城市攻坚战还难。要不是三天前，你在码头‘处理’那几个越南佬时露了痕迹，我还真摸不到这里。
王烁眼神一凛。三天前码头那件事，他自认做得干净利落，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线索。他沉默着，等待对方的下文。
山猫看了看依旧指着自己的枪口，又看了看王烁身后那个已经打好的背包，叹了口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准备撤了？
你来了，我就必须走。王烁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说吧，什么事？让你冒着被我一枪打穿的风险找上门。
山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警惕地看了看窗外，然后压低声音：有烟吗？
王烁从桌角摸出半包本地产的劣质香烟，扔了过去。
山猫接过，抽出一根点燃，贪婪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浓。我长话短说，说完就走，不影响你撤退。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王烁，李雯失踪了。
李雯？
王烁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底漾起一丝微澜。他记得那个女人，一个有着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清澈眼神的战地记者，曾经在他们一次位于中东的险恶任务中，阴差阳错地被他们所救，同行过一段短暂却惊心动魄的路程。山猫当时对她颇有好感。
她一个记者，失踪了该去找警察，或者她所在的新闻机构。王烁的声音依旧冷淡，找我一个‘死人’有什么用？
她不是普通的失踪！山猫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猛吸两口烟，将烟头摁灭在地上，三个月前，她跟我说，她发现了一条大线索，关于东南亚一个庞大的犯罪网络，涉及人口贩卖、电信诈骗，甚至……活体器官交易！
王烁的眼神微微一动，想起了茶棚里那个马仔提到的，想起了这片土地上弥漫的血腥味。
山猫继续说道：她说她要深入调查，可能会潜入一个叫‘KK园区’的地方。从那以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官方渠道？这里的警察和军阀根本就是蛇鼠一窝！新闻机构？他们除了发几份不痛不痒的声明，还能做什么！
所以你就来找我？王烁打断他，语气带着嘲讽，陈岩，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为什么解散？是不是忘了我们发过誓，再也不掺和这些破事！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不好吗？
活着？山猫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烛龙，看着无辜的人被当成猪仔一样买卖，被榨干钱财再拆成零件卖掉，你告诉我这叫活着？李雯她……她可能就困在那个魔窟里，等着被‘体检’，被送上手术台！你让我怎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怒，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王烁沉默了。他转过身，看着窗外那片被高墙电网笼罩的、灯火通明的KK园区，仿佛一座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蜂巢。他能想象到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就像他白天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那样。
我无能为力。良久，王烁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搭上自己，毫无意义。
你不是一个人！山猫急切地上前一步，我知道你‘烛龙’的本事！只要你愿意，你就能摸清里面的情况！我们不需要正面强攻，只要找到李雯，确认她的位置和情况，把我带进去，我带她出来！我有渠道可以把她安全送走！
我们？王烁捕捉到了这个词，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视着山猫，你还有谁？
山猫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白：我联系了以前的几个老兄弟，‘扳手’和‘邮差’，他们愿意帮忙。他们在边境线那边接应，提供装备和信息支援。
王烁的瞳孔微微收缩。和，都是当年小队的技术和后勤专家。山猫这次，是有备而来。
为了一个女人，把大家都拖下水，值得吗？王烁的声音低沉。
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山猫低吼道，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用防水袋包裹着的小小U盘，递到王烁面前，这是她最后传出来的一段加密信息，只有时间和坐标，还有……一句给你的话。
王烁没有去接，只是盯着山猫。
山猫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复述：‘告诉那个代号烛龙的男人，光的对面不只有影子，还有等待燎原的火种。’
光的对面不只有影子，还有等待燎原的火种……
王烁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触碰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铁锈封存的角落。他想起李雯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想起她曾经在战火中间过的那句：如果所有人都选择背对黑暗，那光明永远不会到来。
他看着眼前焦急万分的战友，看着那个小小的U盘，再想到茶棚里那个绝望的年轻人，想到这片土地上每日每夜都在发生的悲剧。
他一直试图隐藏，试图逃离，试图将自己变成真正的。但山猫的到来，李雯的留言，像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从自我放逐的阴影中，狠狠地拽了出来。
他依旧可以拒绝，可以立刻离开，继续他朝不保夕的生活。以他的能力，山猫拦不住他。
但是……
王烁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象征着罪恶与苦难的园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枪身。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交错。山猫紧张地看着王烁，等待着他的决定，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终于，王烁缓缓抬起了头，眼中的犹豫和挣扎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猫熟悉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冷冽与坚定。
他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个U盘，而是拿起了桌上那半包劣质香烟，抽出一根，点燃。
烟雾升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把你的u盘拿走。王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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