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烁从后窗跃出，身体在潮湿的空气中下坠，如同他此刻沉入谷底的心。二楼的高度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双腿微屈卸去冲力，落地无声。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里，停留在山猫逐渐冰冷的身体旁。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山猫最后那破碎的、带着血沫的遗言。
““暗瓦镇…KK园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没有立刻远遁，而是如同雕塑般，紧贴着旅馆后墙的阴影，一动不动。愤怒和悲痛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过去无数次在战场上那样，将情绪死死压住，转化为最冰冷的计算和警惕。
旅馆前方传来了更大的喧哗声，本地口音的惊呼、咒骂，以及零乱的脚步声。应该是旅馆老板和住客被惊动了。暂时没有听到组织性的搜索指令，对方后续的人手或许还没到，或许是在外围观察。
他必须利用这个时间差。
王烁最后看了一眼二楼那扇仍旧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窗户，眼中所有的波动都已平息，只剩下一种近乎绝对的寒冷。他转过身，不再回头，沿着规划好的撤离路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更隐蔽的方式，消失在勐拉镇更深、更混乱的区域。
半小时后，王烁出现在镇子另一端，靠近一条散发着恶臭的河流的废弃仓库里。这里曾经是一个小型加工厂，早已倒闭，只剩下锈蚀的机器和丛生的杂草，是老鼠和毒虫的乐园，也是活人避之不及的角落。他确认这里暂时安全。
他没有生火，也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破损的屋顶缝隙漏下，提供些许能见度。他靠坐在一个巨大的、生满铁锈的齿轮后面，终于有机会拿出那个贴身收藏的U盘，以及山猫留下的卫星电话。
U盘冰冷而坚硬，握在手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这小小的东西，承载着李雯冒着生命危险传递出的信息，也浸透着山猫的鲜血和最后的嘱托。
““暗瓦镇…KK园区…”……
山猫在提到这个词时，那涣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悸，王烁看得清清楚楚。那不仅仅是警惕，更像是一种……认知被颠覆后的恐惧。
王烁拿出自己的备用手机（非智能，功能简单，难以追踪），插入U盘。屏幕上弹出输入密码的提示。他深吸一口气，输入了那串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却深刻在骨子里的日期——他离开“龙魂”的那一天。
回车。
进度条读取。
成功！
U盘里文件不多，只有一个加密的文本文件，和一个标记为“音频_片段”的短文件。
王烁首先点开了文本文件。里面是李雯记录的零散信息，字里行间透露出她的谨慎和恐惧：
* “KK园区不仅是诈骗窝点，更是筛选中心…‘货物’按价值分级…”
* “…匹配成功者，名单会进入一个叫‘方舟’的数据库…”
* “…有外部势力介入，提供技术、医疗支持，非常专业…”
* “…他们提到‘系统’，不是指电脑系统，更像是一个…代号？或者…某种至高权限？”
* “…怀疑有内部监控，无处不在，我可能暴露了…”
*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坐标（与山猫所说一致），和一句简短的话：“火种已埋藏，需要烛光。”
“烛光”……王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这明显是指他的代号“烛龙”。李雯在最后时刻，依然相信他能带来光明。
他关闭文本，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滋啦的电流声和嘈杂的背景音首先传来，像是在一个喧闹的环境里偷偷录制的。紧接着，是一阵极其微弱，但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嗒…嗒嗒…嗒… 嗒嗒嗒…
王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得益于过去的军事训练，他对摩斯电码并不陌生。他集中精神，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分辨着那微弱的信号。
敲击声重复着，确实只有两个词：
“…火种…系统…火种…系统…”
音频很短，不到三秒就结束了。
“火种”和“系统”。
李雯的文本里提到了“系统”可能是一种至高权限，山猫临死前用尽全力警告他小心“系统”。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是一个组织？一个人？还是一套……真正意义上的、拥有某种不可思议能力的系统？
而“火种”，是李雯自己的代号？还是指她收集到的证据？或者……是像她一样，在黑暗中坚持抗争的人？
王烁靠在冰冷的齿轮上，闭上眼睛，山猫牺牲前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 **（回忆细化开始）**
“山猫！”王烁冲到他身边，手指迅速按压住他胸腹间那两个不断冒血的弹孔。温热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他的手，黏稠而滑腻。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从伤口飞速流逝。
山猫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痉挛着，他艰难地睁开眼，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但看到王烁时，还是努力聚焦。
“咳……呵……”他想说话，却先咳出了一大口血沫，溅在王烁的手臂上。
“别动！别说话！”王烁低吼着，另一只手试图撕下自己的衣服做临时包扎，但他知道，这于事无补。伤得太重了。
“走……快……走……”山猫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最后的生命力。他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住王烁的小臂，力量大得惊人，“他们……不止……这一波……外面……还有……”
“是谁？！告诉我谁干的！”王烁的眼睛布满血丝，既是愤怒，也是无力回天的痛苦。他明明可以更早答应，明明可以和他一起行动！
山猫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灰败，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床脚那个被打翻的背包，眼神里充满了急切。
王烁立刻会意，松开一只按压伤口的手（鲜血涌出得更快了），快速在散落的物品中翻找，摸到了那个厚重的卫星电话。
看到卫星电话，山猫似乎松了口气，但随即，一种更深的忧虑和急切浮现在他脸上。他看向王烁，嘴唇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组织着语言：
“U…盘……”他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里……面……有……李雯……发现的……‘系统’……的……线索……”
“系统？什么系统？”王烁追问，手下按压的力道不敢放松，尽管他知道这只是徒劳。
山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恐惧，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不……不知道……但李雯……说……那可能……不是……人……”
不是人？
王烁心中一震。
山猫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胸口的起伏微弱下去，他抓着王烁手臂的手也开始失去力量，但他仍然死死撑着，盯着王烁的眼睛，仿佛要将最后的意志灌注给他：
“小心……‘系统’……它……可能……在……看着……我们……所有……”
他的话语开始混乱，意识正在剥离。
“谁在看着？‘系统’到底是什么组织？”王烁急切地追问，俯下身，靠近山猫的嘴边。
山猫的瞳孔已经开始放大，他最后聚集起一丝残存的气息，如同游丝般吐出几个模糊到极点的音节：
“代码……活着……小心……”
话音未落，他抓住王烁手臂的手彻底松开，无力地垂落下去。脑袋歪向一边，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无尽的担忧和未解的谜团。
* **（回忆结束）**
王烁猛地睁开眼，仓库里的腐臭空气吸入肺中，带来一阵冰凉的清醒。
“不是人……”
“代码……活着……”
“小心……它在看着我们所有……”
这些破碎的词语，结合李雯信息中“至高权限”的描述，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这个“系统”，或许真的不是指某个犯罪组织，而是一套拥有高度智能、甚至可能具备某种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它掌控着这个庞大的犯罪网络，进行资源调配、人员筛选、甚至……监控着所有相关人员？
如果真是这样，那山猫和李雯的暴露，是否就是因为这个“系统”无孔不入的监控？而自己，是否也从拿起U盘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它的“视野”？
一股寒意顺着王烁的脊椎爬升。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U盘和卫星电话。这不再仅仅是一个揭露犯罪真相的工具，更可能是一个指向某个超出他理解范围的、恐怖存在的坐标。
山猫用生命完成的最后托付，其分量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王烁缓缓握紧了U盘，金属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眼中的杀意并未消退，反而更加内敛，如同深海之下的暗流。复仇的目标，不再仅仅是杀死山猫的凶手，更包括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被称为“系统”的未知之物。
他拿起山猫的卫星电话，开机。需要联系“扳手”和“邮差”，山猫的死讯必须告诉他们，同时，也需要他们利用技术手段，进一步分析U盘内的信息，尤其是关于这个“系统”。
电话接通中传来的等待音，在寂静的废弃仓库里，显得格外漫长而沉重。
新的战争，已经打响。而敌人，可能无处不在。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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