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的喘息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王烁沉重的身躯几乎将她的脊背压弯，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兽径上，都留下一个深陷的、带着血水的脚印。汗水、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不敢停下，只是凭着本能和那一点点指南针指示的方向，机械地向前挪动。
“水……”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从背后传来。
梅猛地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用脸颊感受了一下王烁额头滚烫的温度，心沉了下去。高烧，失血，他撑不了多久了。
“坚持住，王烁，我们找到水就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虚弱。她环顾四周，浓密的雨林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透下来，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鸟叫。
这种寂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
她将王烁轻轻靠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形成的天然凹陷处，自己则瘫坐在旁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取下腰间那个几乎空了的军用水壶，晃了 only a little bit of water left. 她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壶口凑到王烁干裂的唇边，滴了几滴进去。
王烁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眉头紧锁，似乎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梅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想起不久前他那如同神助般带领她穿越雷区的样子，与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判若两人。那个“系统”……它还在吗？它还能帮他吗？
她伸出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泥污和血迹，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一阵心悸。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绝非自然的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
梅浑身一僵，瞬间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是引擎声！很遥远，但确实是引擎声，而且不止一个！方向……似乎是他们来的方向！
追兵！他们追上来了！而且动用了车辆，说明他们已经离开了最崎岖难行的区域，进入了相对“好走”的地带！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梅几乎窒息。她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快而一阵眩晕。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行，不能慌！王烁现在毫无反抗之力，只能靠她了！
她试图背起王烁继续前进，但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她的体力也早已透支。绝望如同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与此同时，距离他们约五公里外，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
三辆加装了防滚架和重型轮胎的武装皮卡车粗暴地停在空地上，引擎没有熄火，发出低沉的轰鸣。十几名穿着混杂制服、手持AK系列步枪和霰弹枪的武装分子散落在周围警戒，眼神凶狠而警惕。
空地中央，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穿着脏污战术背心、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男人，正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什么。他正是“屠夫”。他面前的地上，放着几个用树枝挑着的、沾满泥污的碎布条，还有一个几乎空了的急救包塑料外皮。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怯懦的技术员，正操作着一台带有定向天线的便携式设备，屏幕上绿色的光斑和数字不断跳动。
“确定吗？”屠夫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
技术员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推了推眼镜：“百，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把握，长官。根据我们回收的、从他们安全屋带出来的垃圾里提取的微生物样本，以及……以及之前‘梅小姐’房间梳子上留下的头发dNA样本，生物追踪仪锁定的区域就在这附近，半径三公里。信号虽然弱，但指向性很明确。”
他指了指屏幕上那个缓慢移动的、微弱的绿色光点：“他们移动速度非常慢，几乎……像是在爬。”
屠夫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容残忍而满意：“爬？很好。受了那么重的伤，带着个累赘，能爬多远？”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扫过周围茂密的丛林，仿佛能穿透层层枝叶，看到那两只正在艰难逃命的猎物。
“那个王烁，有点邪门。”旁边一个脸上带着毒蛇刺青的小头目凑过来，心有余悸地说，“之前在内网，还有雷区……他好像能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屠夫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雪茄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装神弄鬼！再邪门，他也是肉长的，挨了枪子一样会死！何况现在还带着个拖油瓶。”
他吐出一口浓烟，眼神阴鸷：“老板（苏奇督）下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硬盘，必须拿回来！至于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冷酷取代，“尽量抓活的。如果她反抗……或者碍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毒蛇刺青男点了点头，舔了舔嘴唇：“明白。”他转身，对着手下吆喝：“都打起精神！目标就在前面！抓到人，老板重重有赏！漂亮女人和钞票，随便你们玩！”
一阵粗野的哄笑和口哨声在林中响起，打破了之前的死寂，充满了暴虐的气息。
屠夫走到技术员身边，看着屏幕上那个依旧在缓慢移动的绿点，眯起了眼睛：“能判断他们的具体路线吗？”
技术员操作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模糊的预测路径，与兽径的方向大致吻合。“根据地形和他们的移动模式分析，他们很可能会沿着这条兽径继续向东北方向移动，试图穿越边境。”
“东北？想得美！”屠夫冷哼一声，“通知二组和三组，从左右两翼包抄过去，切断他们前往边境的所有可能路径。我们一组，从后面给他们加压！把他们往‘死亡沼泽’那边赶！”
“死亡沼泽？”毒蛇刺青男脸色微变，“那里环境太复杂了，而且……”
“而且什么？”屠夫打断他，眼神凶狠，“正因为复杂，他们才更容易被困住！难道你想在开阔地跟他们玩捉迷藏，然后让他们溜掉吗？别忘了，那个王烁诡计多端！在复杂环境里，我们的猎犬和人数优势才能发挥到最大！至于危险……”他狞笑一声，“比起落在我们手里，沼泽里的鳄鱼和流沙算个屁！”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引擎轰鸣声加大，武装分子们迅速登车，两辆皮卡分别向着左右两个方向驶去，如同张开的蟹钳。屠夫所在的主车则沿着兽径，不紧不慢地开始推进，车顶的探照灯已经打开，惨白的光柱在幽暗的林间扫视，如同死神搜寻猎物的目光。
**榕树下，梅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引擎声越来越清晰，而且分散开了！这意味着包围圈正在形成！
她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王烁，又看了看指南针和前方看似无尽的丛林。东北方……那是唯一的希望，但希望此刻显得如此渺茫。
她突然想起王烁之前教过她的一个野外应急技巧——制造假象。她咬了咬牙，用尽最后力气，将王烁往榕树气根更深处塞了塞，用落叶和藤蔓匆匆掩盖。然后，她捡起地上带有血迹的布条，撕下自己衣袖上的一块布，也沾上一点王烁伤口渗出的血，朝着与兽径垂直的、东南方向用力扔了出去。接着，她又用树枝在泥地上制造了几个朝向东南方的、凌乱的脚印。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气喘吁吁。这拙劣的伪装能骗过经验丰富的追兵吗？她不知道，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她回到王烁身边，紧紧握住那把冰冷的开山刀，靠坐在他前面，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住他，眼睛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引擎声、人声、犬吠声越来越近，探照灯的光柱偶尔会扫过他们藏身区域的上空，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光影变幻。
梅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握着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恐惧如同实质，压迫着她的神经。她想起了父亲苏奇督冷酷的脸，想起了屠夫残忍的眼神，想起了园区里那些消失的人……
不！不能被抓回去！就算死，也不能再回到那个魔窟！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时，皮卡车的引擎声在距离他们藏身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沉重的军靴落地声传来。
“停！”是屠夫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这里有血迹，脚印有点乱。”
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头儿，看这边！血迹和脚印往东南去了！”一个手下喊道。
短暂的沉默。
屠夫似乎在观察。梅能想象到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在扫视着每一个细节。
“哼，”屠夫冷笑一声，“东南？那边是悬崖绝壁，无路可走。王烁不是傻子，他不会往那里去。”
梅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那这些血迹和脚印……”手下迟疑。
“小把戏而已。”屠夫的声音带着不屑，“想引我们走错路。继续沿着兽径搜！他们肯定还在前面！猎犬呢？让猎犬闻闻！”
一阵犬吠声响起，伴随着驯犬员的吆喝。
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骗不过……根本骗不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无线电通话声响起。
“报告一组！二组在东北方向三公里处发现可疑痕迹！疑似目标丢弃的物品！”
“三组报告！西北侧翼未发现异常，已按计划向预定区域机动！”
屠夫似乎沉吟了一下，随即下令：“二组，确认痕迹！一组，加速前进！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技术员，盯紧信号！”
引擎再次轰鸣，军靴声和犬吠声沿着兽径继续向前，逐渐远去。
他们……走了？
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因为二组发现的“可疑痕迹”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屠夫虽然看破了她的伪装，但出于谨慎，还是决定先沿着主方向追击？
她不敢动弹，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姿势，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在丛林深处，才如同虚脱一般，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暂时……又躲过一劫。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屠夫没有上当，主力依然沿着正确的方向追击。而二组发现的那个“可疑痕迹”……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一旦屠夫确认那是误导，或者技术员发现信号源没有移动（因为王烁昏迷），他们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杀个回马枪。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挣扎着爬起来，费力地将王烁重新背起。他的体温依旧高得吓人。
看着前方幽暗未知、危机四伏的丛林，以及身后如同附骨之疽的追兵，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无力。二十公里，对于健康的徒步者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此刻伤痕累累、筋疲力尽的他们，却如同天堑。
她深吸一口气，混合着泥土、血腥和腐烂植物的潮湿空气涌入肺中，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
没有退路了。
她调整了一下背负王烁的姿势，握紧了手中的开山刀和指南针，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要走下去。
她迈开脚步，再次踏上了这条充满绝望与渺茫希望的逃亡之路。身后的危机并未解除，它只是暂时被甩开了一小段距离，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恶兽，随时可能再次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追兵将至，死亡如影随形。而希望，在东北方，遥远得如同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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