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粘稠的深海，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黑暗中翻滚、碰撞——阿雅挡在身前炸开的血花、沼泽翻涌的恶臭气泡、梅带着哭腔的呼喊、老陈沉稳的指令、直升机旋翼压抑的轰鸣、刺眼的无影灯……
疼痛是第一个清晰回归的感觉，并非某处具体的伤口，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被碾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的钝痛。紧接着是喉咙里异物堵塞的窒息感，以及身体被各种管线束缚的无力。
王烁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了一样。他集中起涣散的意志，如同过去在战场上无数次从昏迷中挣扎醒来那样，用精神的力量对抗着身体的枷锁。
一丝微弱的光线终于刺破黑暗。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悬挂着的输液架。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特有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血腥和药物的苦涩。他微微转动眼球，看到自己身上连接着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手臂上埋着留置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输入血管。喉咙里插着管，连接着旁边的呼吸机，规律的送气声是他此刻生命维持的证明。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如同暖流，稍微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他尝试移动手指，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腿部传来，让他闷哼了一声，虽然声音被气管插管阻挡，变成了细微的气流声。
这轻微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守候在床边的人的注意。
“王烁？你醒了？”一个带着惊喜和疲惫的女声响起，是梅。她立刻凑近床边，小心翼翼避开各种管线，握住了他唯一能轻微活动的那只手。她的手很凉，还有些颤抖，但握得很紧。
王烁的目光转向她。梅的脸色依然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睛里有了光，那种绝望的死灰色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希冀所取代。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病号服，头发也简单梳理过，虽然难掩疲惫，却不再是那个在丛林泥泞中挣扎的狼狈形象。
他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询问。
梅似乎看懂了他的疑问，连忙低声说：“我们安全了。这里是联合行动的前线指挥部医院。你刚做完手术，医生说你很幸运，子弹没有伤到主要动脉，但失血太多，感染也很严重。你需要好好休息。”
安全了……指挥部……这些词汇在王烁混沌的大脑里缓慢地处理着。他记得昏迷前最后的片段，是老陈背着他，梅跟在后面，在无尽的丛林里跋涉……还有那场惊心动魄的直升机救援。
他目光扫视房间，这是一个单人病房，陈设简单但设备齐全。窗外天色微亮，似乎是清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老陈走了进来，他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作训服，脸上的油彩洗净，露出饱经风霜却异常刚毅的面容。他看到王烁睁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醒了就好。”老陈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紧绷，“感觉怎么样？”
王烁眨了眨眼，表示还行。他注意到老陈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位是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他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了监护仪数据，又检查了王烁的瞳孔和伤口敷料。
“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但还很虚弱。感染指标在下降，但未完全控制。需要继续抗感染和支持治疗。”医生语气专业，对老陈和随后进来的人说道，“麻药效果还没完全过去，他需要安静休息，探视时间不宜过长。”
王烁的目光越过医生，落在了最后进来的两个人身上。
走在前面的一位，年纪约五十多岁，身材挺拔，穿着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夹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度。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是整个房间气场的中心。
而跟在他身旁的，正是王烁通过加密频道听过声音、却从未谋面的赵静。她比声音听起来更显年轻利落，齐耳短发，目光清澈而坚定，此刻正带着一丝关切和审视看着他。
“这位是此次‘雷霆行动’的总指挥，郑将军。”老陈低声向王烁介绍，语气带着敬意。
郑将军走上前几步，停在病床边，目光落在王烁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肉体，直视灵魂深处。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王烁几秒钟，病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凝滞。
“王烁同志，”郑将军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受苦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而郑重。‘同志’这个称呼，让王烁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身穿军装的时候。
“你带回来的证据，价值无可估量。”郑将军继续说道，语气沉稳而有力，“它不仅揭露了KK园区的滔天罪行，更指向了一个隐藏极深的跨国犯罪集团‘董事会’。因为你和你同伴的努力，我们才能下定决心，启动这次多国联合的‘雷霆行动’。”
王烁静静地听着，喉咙无法发声，只能用眼神回应。
郑将军的目光扫过王烁身上的伤势和那些维持生命的管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赞赏，也有沉重。“我代表所有即将因此次行动获救的人，以及那些无法再开口的受害者，感谢你。”他微微顿首，这是一个极其郑重的礼节。
赵静此时也走上前，她的声音比通讯器里更加清晰温和，却同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烁，我是赵静。很高兴终于见到你，虽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配合治疗，尽快恢复。外面的战斗，交给我们。”
她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对郑将军低声道：“首长，他需要休息。”
郑将军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王烁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好活着，战斗还没有结束。”他没有再多言，转身利落地离开了病房，赵静紧随其后。
老陈留了下来，对王烁说道：“郑指挥亲自过来，一是看望你，二是确认证据的真实性和行动的决心。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养伤最重要。梅会在这里照顾你。”
梅连忙点头。
王烁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总指挥的亲自探视，郑重的感谢，以及“雷霆行动”这个代号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力量和决心，都让他意识到，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硬盘，而是一把足以撬动整个黑暗帝国的钥匙。
他再次睁开眼，看向老陈，用眼神传递出一个疑问。
老陈似乎明白他想问什么，低声道：“行动进入最后准备阶段，预计按原定时间发起。你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
一切都在掌控中？王烁内心深处，那沉寂了许久的系统，似乎因为来到了这个充斥着电子设备和庞大信息流的指挥部，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一种模糊的、源自本能的警觉，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但他太虚弱了，无法捕捉，更无法表达。他只能再次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担忧和疑问暂时压下，专注于对抗身体的创伤和疲惫。
指挥部初临，他见到了决定这场战役走向的关键人物，也感受到了国家机器运转起来的磅礴力量。然而，潜藏在暗处的“董事会”和那个神秘的“源点”，真的会坐以待毙吗？
这个念头，如同病房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中，一抹无法驱散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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