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笙那句“好巧”，像一颗冰锥子，瞬间把朱怡贞刚因顾慎言来访而升腾起的一点暖和气儿，给戳得透心凉。她僵在原地，感觉后脖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阴魂不散啊！” 她在心里哀嚎，脸上却迅速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声音发飘：“林……林先生？真巧啊，您也……散步呢？”
林楠笙没接话，只是慢悠悠地直起身，踱步到她面前。
他今日没穿那身标志性的深色中山装，换了件料子更显随意的浅灰长衫，少了几分冷峻，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慵懒。
可那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穿透力，像两把薄如蝉翼的手术刀，慢条斯理地在她脸上刮过，试图剖析出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听说朱小姐前几日受了惊吓，林某心中甚是挂念。”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今日天气不错，本想邀朱小姐去茶楼喝杯茶，压压惊，不想在此遇上了。”
“压惊？我看你是想给我加压吧！” 朱怡贞内心疯狂吐槽，嘴上却支支吾吾：“不……不用了林先生，我……我没事了，就是随便走走，不敢劳烦您……”
“不劳烦。”林楠笙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正好，前面有家新开的西洋点心铺子，他家的奶油蛋糕颇受女眷欢迎。朱小姐赏个光？”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却封住了朱怡贞所有的退路。
“完了，鸿门宴升级成糖衣炮弹了！” 朱怡贞心里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像个被押解的犯人一样，跟着林楠笙往那家看起来就贵得吓人的点心铺子挪动。
与此同时，隔了一条街的“听雨阁”茶馆二楼雅间，顾慎言正临窗而坐，手里捧着一卷闲书，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窗外，恰好将街角那“和谐”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到林楠笙看似彬彬有礼、实则步步紧逼的姿态，也看到朱怡贞那副小脸煞白、手足无措、活像被老鹰盯上的小白兔的可怜模样。
顾慎言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若是军统上海站的其他人在场，必定会惊掉下巴——这位以沉稳如山、喜怒不形于色着称的“邮差”，竟会露出如此……近乎“愉悦”的表情。
他此刻的心情，确实有几分奇妙的愉悦，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玉雕大师，在纷乱的璞石堆里，偶然发现了一块内蕴光华、却蒙尘已久的稀世珍品。
“朱怡贞……”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昨日那场“鸡同鸭讲”却又“酣畅淋漓”的对话，再次浮现脑海。
那番看似疯癫、充满“甲方爸爸”、“双十一”、“甩锅”、“装死”等匪夷所思词汇的言论，在他这位资深地下工作者听来，非但不是胡言乱语，反而被解读成了一种极其高明的“加密通信”。
“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儿”—— 这分明是一种举重若轻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是对艰难险阻的极度蔑视！
“甲方爸爸改需求”、“双十一抢券”—— 这无疑是隐喻地下工作中瞬息万变的情报传递和物资筹措之艰难！形容得何等贴切、何等鲜活！
“甩锅”、“装死”、“活下去才有输出”—— 这简直就是一套精辟绝伦的潜伏生存法则！是血泪教训凝结成的智慧结晶！
顾慎言甚至怀疑，这是否是更高层级的领导，采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融合了市井智慧与现代商业思维的、更隐蔽的培训方式，才培养出朱怡贞这样的“奇才”！
她的所有“不合常理”的行为，如今看来，都是一种超乎想象的、高效而安全的自我保护与任务执行方式！
“四马路那次，‘商业电报’被毁，看似失败，实则高明！” 顾慎言抿了一口清茶，心中赞叹。“不仅完美化解了自身危机，还成功挑起了军统与青帮的矛盾，转移了视线。
那份被毁的电报，恐怕本身就是个烟雾弹。这等心思，这等胆识，这等对时机的精准把握……堪称绝妙！”
他将朱怡贞与林楠笙在街角的互动看在眼里。
那丫头表面惊慌，眼神却时不时闪过一丝极难捕捉的灵动机警，像只假装害怕实则伺机而动的小狐狸。
而林楠笙，这位军统的后起之秀，显然已经对朱怡贞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乃至……困惑。
“林楠笙这块磨刀石，倒是正好用来试试这块璞玉的成色。” 顾慎言心中有了计较。
他决定，不再仅仅是被动观察。他要给朱怡贞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踏入这个波澜壮阔舞台的、简单却关键的入门券。
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进一步考验，也是将她正式纳入保护范围的开始。
几天后，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朱怡贞正对着窗外发呆，思考如何摆脱林楠笙这块“牛皮糖”，丫鬟送进来一封信。没有署名，字迹是陌生的工整楷书。
朱怡贞疑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写着一行字：
“三日后，申时正，霞飞路‘新知书局’，靠窗第二排，左数第三本蓝皮《国语辞典》，页七夹一物，取之，交予‘钟表匠’李。阅后即焚。”
落款处，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像是小孩子涂鸦的邮箱图案。
朱怡贞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急促！
“来了！组织的任务！顾慎言大佬的考验！”
她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反复将那句话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在脑子里。
然后，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划燃一根火柴，将信纸点燃，看着它化作一小簇跳跃的火焰，最终成为灰烬。
“霞飞路新知书局……那是林楠笙报告里提到我常去的地方！顾大叔这是要干嘛？在敌人眼皮底下传递东西？玩这么大吗？” 朱怡贞手心冒汗，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国语辞典》……页七……夹一物……取之……交予钟表匠李……” 她在心里默念流程。“听起来像是传递微缩胶卷或者密写情报？不行，我得规划一下行动方案！”
她的“项目管理”本能再次觉醒。
“目标： 安全取货，安全交货。”
“风险评估： 高危！书局可能有林楠笙或青帮眼线。交接环节可能被盯梢。”
“行动方案：
1. 前期侦查： 提前一天去书局踩点，熟悉环境，观察有无可疑人员。
2. 障眼法： 当天不能直接去目标书架！要假装浏览其他书籍，最后‘无意间’走到那里。
3. 取货技巧： 拿到书后，不能立刻翻找！要自然地去柜台结账，或者拿到阅读区翻阅。
4. 交接策略： ‘钟表匠’李是关键！如何识别？如何安全交接？需要设计暗号和交接方式。”“应急预案： 若发现被跟踪，立即放弃任务，启用备用方案（比如，把东西‘不小心’掉在某个预定地点）。”
朱怡贞越想越觉得刺激，又有点害怕。这可不是之前小打小闹的反跟踪，这是实打实的地下工作！
“不管了！富贵险中求！为了取得顾大佬的彻底信任，为了我的救赎大业，拼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混合着紧张、兴奋和坚定的光芒。
三天后，申时。霞飞路上人来人往，新知书局静静的矗立在街角。朱怡贞挎着一个精致的手袋，看似悠闲地走了进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对街的咖啡馆里，林楠笙正拿着一份报纸，目光却透过玻璃窗，牢牢锁定了书局的大门。
而在更远处的一个阁楼窗口，顾慎言也正端着茶杯，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朱怡贞深吸一口气，踏入了书局。她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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