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顾慎言的“追悼会”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草草举行了。
地点设在站里一个平时堆放杂物的、光线昏暗的小礼堂。
没有花圈,没有哀乐,只有几个上头硬性指派来充场面的、面无表情的中层干部,以及稀稀拉拉几个或真心或假意来“送行”的旧日同僚。
王世安和陈默群自然都没露面,派了手下做代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惋惜”,眼神里却透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礼堂前方,摆着一张放大的、顾慎言穿着中山装的半身照——照片是从档案里临时找的,表情严肃刻板,毫无生气。照片下方,放着一个黑漆漆、冷冰冰的骨灰盒——当然是空的。
朱怡贞穿着一身素净的深色旗袍,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手帕。
她努力控制着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悲伤而克制。
当司仪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念着那份漏洞百出、极力淡化顾慎言“污点”的悼词时,当众人的目光或有意或无意地扫过那个空骨灰盒时,朱怡贞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忍住冲上去砸烂这个虚伪场面的冲动。
“一群王八蛋!老顾还好好的活着呢!你们就在这给他开追悼会!呸!”
她心里骂翻了天,脸上却适时地落下两行清泪(洋葱汁抹手帕上的效果),肩膀微微颤抖,将一个“心怀感激却又为前辈晚节不保而痛心”的复杂情绪,演绎得层次分明。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特别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钉在她身上——来自站在侧前方的林楠笙。
他穿着笔挺的深色制服,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硬,看不清表情。但朱怡贞知道,他一定在观察她,分析她每一滴眼泪的真伪。
“看吧看吧!尽情地看!老娘今天这场‘哭丧’,绝对是影后级别的!” 朱怡贞心里发着狠,哭得更加“情真意切”了。
追悼会在一片沉闷和尴尬中匆匆结束。众人作鸟兽散,仿佛刚刚送走的不是一个曾经的同僚,而是一袋亟待处理的垃圾。
朱怡贞故意磨蹭到最后,等人都走光了,她才缓步走到那个空骨灰盒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一下,却又像被烫到般缩回,最终只是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动作缓慢,充满了一种无声的哀恸。
做完这一切,她才用手帕捂着嘴,脚步虚浮地离开了礼堂。她知道,林楠笙一定在某个角落,看完了她的全程表演。
“戏已落幕,角儿该散场了。” 走出礼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朱怡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恶心感和对老顾的担忧,重新挺直了脊背。
“顾大叔,你在天上(呸!是地下!)好好看着,看我怎么继续跟这群牛鬼蛇神斗!”
就在朱怡贞在76号这个魔窟里,戴着“悲伤”的面具,与林楠笙进行着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时,她并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双熟悉的眼睛,正透过重重迷雾,默默地关注着她。
地点是法租界边缘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后院。这里堆满了发霉的书籍,空气里弥漫着纸墨和灰尘混合的陈旧气味。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是唯一的光源。
顾慎言——或者说,现在化名为“沈老板”的旧书商——正坐在一张堆满残破古籍的木桌前。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戴着一副老花镜,脸上刻意蓄起了杂乱的胡须,额头上添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沧桑而平庸,与昔日那个温文儒雅、心思缜密的“顾先生”判若两人。
他此刻手里拿着的,不是线装书,而是一张小小的、模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朱怡贞在一次外出任务时,被潜伏的同志偶然拍下的侧影。她穿着普通的旗袍,低着头,快步走着,眉头微蹙,似乎满腹心事。
顾慎言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轮廓,眼神复杂。
有关朱怡贞在站里的近况,正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单向情报线,断断续续地传递到他这里。
他知道她被迫调到了林楠笙手下,知道她每日如履薄冰,知道她在追悼会上的“精彩”表演,更知道林楠笙对她那步步紧逼的怀疑。
“这孩子……真是难为她了……” 顾慎言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一丝混合着愧疚、欣慰和担忧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愧疚于将如此沉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年轻女孩的肩上;欣慰于她的成长和坚韧远超他的想象;担忧于她此刻处境的险恶。
林楠笙那个年轻人,他了解,能力极强,嗅觉敏锐,如同一头年轻的猎豹,贞贞在他眼皮底下周旋,无异于刀尖跳舞。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震撼和……骄傲。
他回想起与朱怡贞最后一次在乌篷船上的会面。
那个女孩,明明害怕得手指都在发抖,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令人惊叹的机变。
她提出的那个“漏洞百出”的假死计划,看似荒诞,却精准地抓住了人性的弱点,巧妙地利用了王世安的贪婪和陈默群的猜忌,最终成功地将他这颗“死棋”盘活!
这份胆识和谋略,简直是为地下工作而生的天才!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个看似冒失的姑娘,才是打破这盘死局的关键之子……”
顾慎言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想起了朱怡贞那些看似不着调、却往往能歪打正着的“歪理邪说”,想起了她偷偷塞给他的、那些用奇怪符号写满了“可行性分析”和“风险预案”的小纸条。
这个姑娘,就像一束突然照进黑暗森林的阳光,不合时宜,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颠覆一切规则的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夹进一本厚厚的、毫无特色的《地方志考证》的内页夹层中。
这里,是他新的战场。
从台前隐入幕后,从“邮差”变为“沉底”,他的任务更加艰巨,也更加重要。
他需要重新编织情报网,甄别同志,传递关键信息,并在最关键的时刻,为前线的战友提供无声的支援。
而朱怡贞,无疑是他此刻最需要、也最值得暗中守护的“前线战友”。
“贞贞,放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顾慎言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76号所在的大致方向。
夜色深沉,城市灯火阑珊。“我会在暗处,为你点亮一盏灯,铺下一块砖。林楠笙再厉害,也总有他看不到的盲区。”
他回到书桌前,铺开一张白纸,拿起一支削得极细的铅笔。
他需要根据最新情报,分析林楠笙的心理动向,为朱怡贞下一步的行动,提供尽可能精准的“场外指导”和风险预警。
同时,他也要开始着手布局,如何利用自己新的身份和渠道,在必要时,为朱怡贞提供意想不到的“神助攻”。
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有些佝偻,但眼神却锐利如初,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静、更加深邃。
褪去了“顾先生”的光环,隐匿于市井之间,“沈老板”将如同一枚深埋的棋子,在更广阔的棋盘上,运筹帷幄。
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危险无处不在。但此刻,他的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力量。
因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有了一个或许会不断制造“惊喜”、但却总能创造奇迹的、最特别的盟友。
夜色渐深,旧书店里,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轻微而坚定,如同暗夜里滋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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