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带来的真相，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翡翠草原上生机盎然的景象，此刻在他们眼中，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终将湮灭的阴影。创造者留下的，是一个两难的绝境：终结苦难，亦终结自身。
沉默良久，秦风缓缓抬起头，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中，之前的挣扎、疯狂、乃至被污染催生出的偏执，竟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看向陆言，声音低沉而清晰：
“三个终止符……‘文明共识’需火种融合，‘自由变量’尚虚无缥缈……而这‘秩序基石’……”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里，内敛的秩序白焰深处，被压制的污染黑斑如同蛰伏的毒蛇，“看来，是与我，与这纠缠不清的‘污秽’，脱不开干系了。”
苏小婉和叶哲衡都看向他，眼中带着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秦风的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你想怎么做？”陆言沉声问道，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秦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向草原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他抬头望向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那清澈的蔚蓝与银色的规则网络，看到了其外那片令人绝望的文明坟场。
“秩序……我所追求的，是让文明摆脱混乱与内耗，得以永恒延续的‘路’。”他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为此，我可以不惜代价，甚至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力量，哪怕它来自敌人。”
他抬手，掌心向上，那内敛的秩序白焰再次升腾而起，只是这一次，火焰的核心处，那些被禁锢的黑色斑点开始剧烈地蠕动起来，散发出不祥的波动。
“但这‘代价’……这‘污秽’……它扭曲了我的路。它将‘守护’变成了‘掌控’，将‘永恒’扭曲成了‘僵化’。”秦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刻的厌恶，那是对自身被操控部分的本能排斥，也是对他所追求道路被玷污的愤怒。“它让我成了‘收割者’最期待的‘优质养料’……真是……讽刺。”
他猛地握紧拳头，秩序白焰与污染黑斑的冲突让他手臂微微颤抖，但他眼神中的决绝却愈发炽盛。
“这条路，走到这里，已经错了。”
“秦风，你……”叶哲衡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想要上前阻止。
“别过来！”秦风低喝一声，周身猛然爆发出强烈的秩序波动，将叶哲衡阻隔在外。他看向陆言，嘴角扯出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陆言，你说得对，融合需要纯净的火种。我这身被污染的秩序，不配成为‘基石’。”
话音未落，他双手猛地按向自己的胸膛——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接触，而是规则层面的深度干涉！
“呃啊啊啊——！”
凄厉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惨嚎从秦风口中爆发出来！他周身的秩序白焰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燃烧起来，不再是内敛的精钢，而是化作了焚尽一切的炼狱之火！而在那火焰的最核心，那无数漆黑的污染斑点发出了尖锐的、无形的嘶鸣，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死死缠绕着他的规则本源，抗拒着被剥离的命运！
这是真正的刮骨疗毒！而且是在规则层面，对自身存在根基动刀！
暗金色的秩序之力与漆黑的污染代码疯狂地纠缠、撕扯、湮灭！秦风的身体在现实中剧烈地扭曲、闪烁，皮肤表面不断浮现出规则崩溃又强行弥合的恐怖景象，七窍之中不再是流血，而是逸散出混合着秩序光辉与污染黑气的规则碎片！
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受伤、任何一次冲突的极致痛苦，几乎瞬间就要将秦风的意识彻底淹没！
苏小婉不忍地别过头去。叶哲衡全力运转生命规则，翠绿色的光芒如同最温和的纱布，试图包裹住秦风，减缓他的痛苦，稳定他濒临崩溃的肉身，但效果微乎其微。
陆言死死地盯着这一幕，他没有出手干预。这是秦风自己的选择，是他对自身道路的救赎，也是获取“秩序基石”唯一可能的方式。他只能将文明权能催动到极致，如同一盏明灯，牢牢锁定秦风那在痛苦风暴中摇曳的自我意识核心，确保他不会在剥离过程中彻底迷失、消散。
剥离的过程漫长而残酷。翡翠草原上空，因这极致的规则冲突而风云变色，新生世界的规则网络也感应到了这股源自内部的、指向“净化”的剧烈波动，开始自发地向秦风汇聚，那温和的翠绿色光芒融入叶哲衡的生命规则，共同对抗着污染代码的顽固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那凄厉的惨嚎渐渐微弱下去，转变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
终于——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斩断的异响传来。
秦风周身那狂暴的秩序火焰骤然熄灭，那令人心悸的污染嘶鸣也戛然而止。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近乎黑色的、蕴含着无数规则残渣的淤血，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倒去，被早有准备的叶哲衡和苏小婉及时扶住。
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悬浮着两样东西：
一团纯净无比、不再带有丝毫冰冷与偏执、反而散发出一种厚重、稳固、包容气息的暗金色光团——那是被剥离了所有污染、回归本源的【秩序基石】。它缓缓旋转着，与周围新生世界的规则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仿佛它本就是这世界规则骨架的一部分。
另一团，则是一滩不断蠕动、试图重新凝聚、却失去了宿主而变得无比虚弱的漆黑粘稠物——那是被强行剥离出来的污染核心，依旧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吞噬意志，但已成了无根之萍。
秦风躺在草地上，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随时会熄灭。但他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般的微弱笑意。
他成功了。以近乎自我毁灭的方式，剥离了污染，留下了纯净的“秩序基石”。
他艰难地抬起手，将那悬浮着的先驱烙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向了陆言的方向。
“基石……给你……”
“剩下的路……靠你们了……”
“替我……看看……那条……不同的路……”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闭上了眼睛。身体虽然还在叶哲衡的生命规则维持下存有一线生机，但意识已然陷入了最深沉的沉寂，或者说……濒死状态。
陆言接住那枚温顺下来的先驱烙印，感觉其中蕴含的先驱者意志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更易沟通。他再看向那团纯净的“秩序基石”，它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支撑起一个世界规则的庞大而稳定的力量。
代价，是秦风近乎彻底的牺牲。
苏小婉默默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秦风，眼神复杂。叶哲衡则全力维持着他的生命之火，但这火焰太过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我们……集齐了两个终止符的线索。”陆言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收起先驱烙印，小心地将那团“秩序基石”引导至身边，用文明权能暂时温养起来。“‘文明共识’与‘秩序基石’……”
还差最后一个，“自由变量”。
而就在这时，或许是秦风剥离污染、凝聚基石的动静太过巨大，也或许是“秩序基石”与新生世界规则的共鸣产生了某种信号——
众人头顶，那清澈的、由新生规则网络支撑起的天空，突然剧烈地扭曲起来！那片一直笼罩在外、被排斥力场阻隔的“收割者”本体阴影，此刻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冲击着世界的壁垒！
无数文明残骸构成的“手臂”疯狂拍打着无形的屏障，整个新生世界都开始微微震颤！意识深处，那曾经消失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再次隐隐传来！
它们……被彻底惊动了！
（第八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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