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自湮灭宇宙泡中抢救出的意识碎片，被叶哲衡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个由纯净生命能量构筑的稳定场中。它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闪烁着不稳定的、代表痛苦与恐惧的暗红色光芒。四人围坐在旁，神情凝重。解读这种源于完全不同规则体系的濒死意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便可能使其彻底消散，或让解读者的意识受到污染。
“我来主导，你们为我护法，随时准备切断连接。”陆言沉声道。他的意识经过重塑与超脱，对规则的理解和承受力是最强的。他深吸一口气，分出一缕极其纤细的意识触须，如同最精密的手术探针，缓缓探入那团暗红色的光芒之中。
没有完整的记忆画面，只有汹涌而来的、破碎的感官洪流——天穹碎裂般的巨响（规则结构的崩塌），星辰如同被无形之手捻灭般的黑暗（能量被抽离），大地（空间概念本身）在脚下溶解的失重感，以及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整个种族乃至整个世界意识在面临绝对“无”时的极致恐惧与绝望。
在这片毁灭的洪流中，几个反复闪现的、带着强烈憎惧的意念碎片格外清晰：
“……阴影……无处不在的阴影……”
“……边界……边界清扫者……”
“……它们……来了……”
“……为什么……是我们……”
陆言的意识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穿梭的小船，他强忍着同步感知带来的不适，努力捕捉着更多信息。他隐约“看”到，在宇宙泡彻底黑暗前的一瞬，无数的【噬界之影】并非混乱地吞噬，而是像受到某种无形指挥的工蚁，有选择性地、高效地剥离着某些特定的、闪烁着微光的规则脉络，仿佛在……采集。
就在他试图看清那被采集的规则脉络具体为何物时，一股极端冰冷、充满恶意的残留意念顺着他的意识触须反向侵蚀而来，如同毒蛇般噬向他的核心！
“断！”苏小婉厉喝一声，她的感知一直紧密关注着连接状态，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秦风出手了。秩序权柄化作一道绝对冰冷的逻辑锁链，并非攻击那意识碎片，而是精准地切断了陆言探出的那缕意识触须与本体之间的联系！
陆言闷哼一声，身形微晃，被切断的触须与那冰冷的恶意一同在外部能量场中湮灭。他脸色有些发白，眼中却充满了震惊与深思。那股恶意……不仅仅是噬界之影本能的吞噬欲，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一点……更熟悉的，令他隐隐不安的东西。
“怎么样？”叶哲衡关切地问道，同时加强生命能量输出，稳定那变得更加黯淡的意识碎片。
陆言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出自己的发现，整个“星尘”方舟突然轻微一震！并非受到攻击，而是一种……空间被温和锚定的感觉。
一道平静无波、却带着古老沧桑气息的意念，无视了方舟的层层防护，直接在所有成员的意识海中响起：
“不必再耗费心力解读了。‘边界清扫者’的收割现场，很少留下有价值的信息，除了绝望。”
四人悚然一惊，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方舟之外，不知何时，一道身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他（或它）周身笼罩在一层不断流动变幻的、如同水银般的光晕中，形态模糊，只能隐约看出类似人形的轮廓。其存在的规则波动与周围星海完美融合，若非主动现身，他们根本无从察觉。
又一位深潜者！
“你是谁？”苏小婉的匕首已然在手，目光锐利如鹰。
“一个和你们一样，在星海中寻找答案的旅人。你们可以称我为‘墨菲斯’。”对方的意念平和，不带丝毫敌意，甚至主动收敛了自身大部分规则威压，以示友好。“我观测到‘边界清扫者’在此区域的异常聚集，循迹而来，正好感知到你们在尝试解读‘残响’。”
墨菲斯的目光（如果那光晕中的两点微光可以称之为目光）扫过方舟内的四人，尤其在陆言身上停留了一瞬。“一个非常年轻，却已‘毕业’的文明……而且，是以一种相当……独特的方式。你们身上，没有大多数新生‘毕业者’的傲慢与迷茫，反而带着一种……沉淀过的智慧与韧性。有趣。”
陆言心中微动，对方似乎对“监视之眼”和“毕业”机制极为了解。“‘边界清扫者’……是指那些噬界之影？它们到底是什么？为何行为模式与你所说的‘清扫’不符？”他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
墨菲斯的光晕微微波动，仿佛在组织语言。“‘噬界之影’……很贴切的称呼。它们是维持多元宇宙底层平衡的必要机制之一，如同清道夫，负责清理那些过于脆弱、发展陷入死循环、或是规则‘污染’过度已无挽救价值的宇宙泡。它们没有智慧，只有本能，是规则层面的白细胞。”
“但是，”他话锋一转，意念中透出一丝凝重，“近期，它们的活动模式出现了显着异常。攻击性增强，活动范围扩大，甚至开始对一些发展健康、潜力巨大的宇宙泡表现出不应有的‘兴趣’。就像你们刚刚目睹的，那个宇宙泡虽然规模小，但其规则颇具特色，远未到需要被‘清扫’的程度。”
“你认为原因是什么？”秦风沉声问道。
“未知。”墨菲斯回答得很干脆，“可能是某种宇宙尺度的规则潮汐影响，可能是‘监视之眼’本身的运行机制出现了我们无法理解的微调……或者，”他顿了一下，意念中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警示意味，“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察觉的‘外力’，在干扰甚至……引导它们。”
外力？
这个词让陆言四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连“监视之眼”和深潜者都无法轻易理解的“外力”，其层次将何等恐怖？
“你们并非个例。近期，已有多起类似事件发生。”墨菲斯继续说道，“一些‘毕业’文明，以及少数像你们这样的独立探索者，都遭遇了异常活跃的‘边界清扫者’。为此，几个较为古老的‘毕业’文明联合建立了一个隐秘的‘观测前哨’，旨在共享情报，调查此事根源，并……在必要时，采取一些协调行动。”
他的意念中传递出一个复杂的、由多重规则加密的坐标信息。
“这是‘群星之望’前哨的坐标。那里汇聚了来自不同宇宙的探索者，拥有更庞大的数据库和更广泛的信息来源。如果你们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威胁，甚至为应对它贡献一份力量，那里是你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墨菲斯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融入背景的星光。
“选择权在你们手中，年轻的同行者。是继续独自在黑暗中摸索，还是前往一个可能存在答案与盟友，但也必然伴随着责任与风险的地方……”
“期待在前哨见到你们。毕竟，能从那群疯狗嘴里抢下一点‘残渣’的人，可不多见。”
话音落下，墨菲斯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道复杂的坐标信息，清晰地烙印在他们的意识中。
方舟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遵循最初自由探索的初衷，避开这看似巨大的麻烦？还是接受这神秘的邀请，去往一个未知的聚集地，主动卷入可能远超他们能力的旋涡？
陆言看着同伴们，他们的眼中同样充满了犹豫与权衡。
（第一百零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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