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病重之时,唯一的要求,便是将她安葬在后山的向阳坡上。
那里,正对着他归来的方向。
将军踉跄着奔至后山。
在夫人的坟茔前,他看到了足以铭记永生的一幕——
整个山坡,竟开满了与她生前所爱一模一样的梅花。
清冷的花朵在寂静的山风中微微摇曳,连成一片无声的红色海洋,温柔地守护着这座孤坟。
后来,他从老仆人口中得知。
夫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将庭院中那株梅树结下的种子,一颗一颗,亲手收集起来,遍撒山野。
她曾对贴身侍女说:“若我等不到他回来,请你替我照看这些梅树长大。”
“待到花开之日,这漫山遍野,便都是我迎接他的旗帜。他远远看见了,就不会迷路,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了。”
将军独立于梅林之中,寒风过处,花瓣如雨,簌簌落满他的肩头,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宛如夫人昔日温柔的指尖。
在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悲痛仿佛都被这无边的温柔抚平了。
他突然明白了,她从未真正离开。
她化作了这满山梅花,岁岁年年,在他归来的路上,寂静而绚烂地绽放,用这穿越生死的芬芳,无声地诉说着那份永恒的等待与思念。
自那以后,将军解甲归田,再也没有离开过这片梅林。
将军一生都住在山间的草庐中,陪伴着这片她为他种下的梅花。
后来的人们都说,曾见过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终日静静地坐在梅树下。
他有时低语,有时微笑,仿佛在聆听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温柔话语。
林溪找到刘老爷,将方才所见与将军的叙述,缓缓道来。
她告诉刘老爷,芷容自幼体弱多病,之所以能平安长大,身体日渐康健,乃至刘家这些年生意顺遂,并非偶然。
也非当初那术师有多大能耐,其根源,皆在于那位寄宿在梅树中的将军英魂。
“他心存善念,以自身福泽庇护着此宅,更将芷容小姐的安康视为己任。”
刘老爷听得怔住,一时难以消化这超出常理的事实。
此时,将军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亲自向这位忧心忡忡的父亲解释。
“我死后,一点灵识不昧,始终徘徊于那片梅林之中,久而久之,便与梅树共生。”
“那你……又如何会来到我府上?”刘老爷忍不住问道。
“许多年后,一位术师路过梅林,因故盘桓数日。我们渐渐相熟,他知晓我的执念后,便说可以助我……了却心愿。”
“他备下一颗特殊的梅树种子,让我的一缕本源灵识依附其上。待我再次恢复清醒时,已随着那种子,被种在了贵府的庭院之中。”
将军的声音顿了顿,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而我,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他继续道,声音渐沉: “见她体弱,我于心不忍。”
“便如过往一般 以自身灵气滋养庭院,护她平安,佑她康健,也顺带福泽了刘家。只是……如今人间灵气日渐稀薄,我的力量已耗尽,再难以为继了……”
林溪听罢将军的叙述,眼中掠过一丝了然。
她转向忧心忡忡的刘老爷,声音平和: “刘老爷,情况已明了。”
“芷容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身体在适应。至于梦魇和呓语,应该是看见了将军的记忆。昏睡是自我保护,醒来便会康复。”
她略一停顿,目光扫过虚空中的将军魂影,继续道: “至于这位将军……他耗尽本源庇护芷容,以至即将消散。我有一法可助他,无需芷容融合魂力,但需问过您的意愿。”
“毕竟,他与贵府渊源极深。”
刘老爷闻言,想着床上女儿恬静的睡颜,又想到这些年家宅的平安,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对着空中深深一揖,情真意切道: “将军于我刘家,恩重如山。”
“无论是庇护小女,还是福泽门庭,此恩刘某没齿难忘。若能相助将军,刘某绝无异议,但凭仙子安排!”
林溪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缓步至房内空阔处,纤指凌空虚点,一点灵光自指尖绽放。
“我辈术师,有一脉传承,名为‘绘卷师’。不借外物,只以自身灵力为墨,心神为笔,勾勒天地,纳魂养神。”
随着她清越的话音,磅礴的灵力自她周身流转而出,于空中汇聚、延展,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画笔在泼墨挥毫。
灵光流转间,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逐渐成型。
画中正是那片开满梅花的山坡,梅树姿态虬劲,与将军记忆中的景象一般无二。
“将军,请入画中。”林溪轻声道。
那将军魂体感受到画卷中传来的精纯温和的滋养之力,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当年也需凭借特殊种子才能转移灵识,而眼前此人,竟能凭空造化,以灵力构筑如此稳固的栖魂之所!
这需要何等浩瀚的修为?
他没有丝毫犹豫,魂体化作一道流光,投入画卷之中。
画上的梅林似乎随着他的融入,更添了几分灵动的生机。
林溪抬手轻招,画卷便收敛灵光,轻巧地落入她手中。
“此画可温养他的魂体,保其灵识不散。假以时日,或能重凝形体。”
刘老爷目睹此等神仙手段,已是心驰神摇,再次深深拜谢。
事情了结后,刘老爷为表感激,再三恳请林溪在府中暂住几日。
盛情难却,林溪便也多留了几天。
其间,刘家小姐芷容终于醒来了。
她一睁眼,那股属于少女的活泼生气便回到了身上,与先前昏睡时的憔悴判若两人。
她的身体也确实如林溪所言,比以往更为康健。
见时机成熟,林溪将那只温养着将军魂体的画匣取出,亲自交到芷容手中。
说来也奇,那画匣甫一入手,刘芷容便微微一怔,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熟悉与心酸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轻轻打开画匣,当目光触及画卷上那片梅花时,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在脑海。
她没有想起所有前尘,却清晰地感知到了一种深沉而温柔的情感。
少女纤细的指尖轻抚过画卷上的梅枝,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唇边泛起一丝了然的浅笑,低声轻语: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满园的花草,我却独独偏爱院里那一株梅树。”
旁人总以为刘家小姐爱梅,却不知她爱的,从来都只是庭院里的那一棵。
每每见到,便从心底生出无限的欢喜与宁静。
而那段时间纠缠她的梦魇与无端的悲戚,此刻也都有了答案。
那是她魂魄深处,感应到了那个守护在身边的人将消散时,本能发出的哀鸣与不舍。
她将画匣轻轻贴在胸前,抬头看向林溪,眼中虽有莹然水光,笑容却明媚而温暖: “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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