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卿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周围是呼啸的风声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那冰冷的、由黑雾构成的禁锢并未带来疼痛，反而像是一层奇异的隔膜，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旋转停止了。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周围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显露出一个极其狭小、昏暗的空间。
像是一间被遗忘的储藏室，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农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和霉味。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一扇糊着厚纸的小窗，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
在他面前，那团浓稠的黑雾缓缓凝聚、收缩，最终不再是“方逸眠”的形态，而是化作一个模糊的、不断流动着的人形轮廓，仿佛由无数挣扎嘶吼的阴影勉强聚合而成。
它或者说，祂，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无息。
沈言卿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脖颈，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但并未有任何不适。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逼仄的空间，最后将目光投向眼前这团沉默的黑雾。
一人一雾，相对无言。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沈言卿能感觉到，那团黑雾似乎……有点紧张？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那些翻滚的阴影流速时快时慢，透着一股子“快开口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问我我没法说啊”的焦急意味。
沈言卿挑了挑眉，不是你有话要跟我说吗？费这么大劲把我绑来，就是为了玩“谁先眨眼谁就输”的游戏？
最终，还是沈言卿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这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想对我说什么？”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团黑雾猛地“激动”起来！整个轮廓都明亮（或者说，更黑？）了几分。
翻滚的速度急剧加快，甚至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风吹过空洞般的呜咽声，翻译成人话大概就是：“谢天谢地你终于问了！憋死我了！”
那空灵悲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急切：“你终于问了！规则限制，你不主动问，我没法说呀！”
沈言卿：“……” 还有这种设定？
他抬起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先别说，让我先猜猜。”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团黑雾，仔细感知着那其中蕴含的复杂气息——确实有“影蝶”那种非人的、来自副本之外的冰冷质感，但更深层处，却纠缠着更加浓郁、更加沉重的……属于这片土地的悲伤、不甘、愤怒，以及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守护之意。
“我该叫你什么？”沈言卿缓缓开口，试探着抛出几个选项，“影蝶？村长？某个村民？还是……英魂？”
黑雾似乎笑了笑，那是一种混合着无数叹息的声音：“都可以。我是这个村子……所有不甘执念的集合体。我们……与影蝶做了个交易。”
它的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无奈，也有决绝。
沈言卿大脑飞速运转，将线索串联：“交易的时间……是在第二晚？我缺失了祖祠记忆的那段时间？”
“是的。”黑雾确认道，“你很敏锐。”
“所以，清除我那段记忆的，是你？”沈言卿追问。
黑雾似乎愣了一下，翻滚的节奏都慢了一拍：“诶？你为什么会觉得是我？而不是那个……帮助你的影蝶？”
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真正的好奇。
沈言卿语气平静：“能看出来，影蝶……或者说指挥影蝶的存在，目的很单纯，只需要保住我的命，至于副本内的规则和恩怨，他大概率是不管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幕后是谁……我心里有数。”
黑雾沉默了半晌，发出一种仿佛是无数人同时在赞叹的唏嘘声：“小同志……真的很厉害。
之前我还在奇怪，按照收集到的你的行为数据来看，你不像是喜欢事无巨细给别人分析解释的性格，为什么要那么做……
现在明白了，你那不是在解释给他们听，而是在解释给我们听啊。”
这是在说之前沈言卿故意误导假“方逸眠”时，对童谣和规则的分析。
沈言卿不置可否，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所以，你们……真的是Npc吗？” 这个问题关乎这个副本的本质。
黑雾的轮廓波动着，答案有些模糊：“是，也不是。
白天的我们，是遵循特定规则运行的Npc，但确实拥有一些……特殊的、源自本源的意识碎片。
夜晚的我们……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唉……”
它似乎有些词穷，带着点不好意思，“我的知识储备……不多，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准确描述这种状态。大概就是……执念的显化？”
沈言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哦，明白了。” 他话锋一转，直指核心，“那第二晚，祖祠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他记忆缺失的关键。
黑雾立刻剧烈地波动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规则的禁锢感：“不能说！这个真的不能说哦！”
但它似乎又想提供一些帮助，急忙补充道，“但是能告诉你们的是，祖祠已经没有什么关键线索值得探索了！
你们最终能在那里找到的，也不过是关于‘我们可以在夜晚化为集合体’这个现象的确认。断指……不在那里。”
它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最后的那根断指……需要你们自己……‘切’。”
自己切？沈言卿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终究还是要有人做出牺牲。
“嗯。好的。谢谢。” 沈言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小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黑雾缓缓蠕动着，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种迷茫和……近乎悲伤的探寻：“小同志……你说……我……我们……到底算什么呢？”
这个问题出乎沈言卿的意料。他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团由无数痛苦、挣扎和执念汇聚而成的存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他们是叛徒？（与游戏病毒做交易，在某些定义里确实是背叛系统规则）这会刺痛他们。
说他们是英魂？（他们确实曾是）但他们现在的状态，又似乎玷污了“英魂”二字的纯粹。
沉默良久，沈言卿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清澈，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你们是，保家卫国的战士。是祖国今日幸福安康的先驱者。
是守护人民的……第一道，也是最初的一道防线。”
话音落下，那团黑雾骤然静止了！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它剧烈地、几乎是沸腾般地翻滚起来！无数细碎的光点（或许是泪光？或许是释然？）在浓雾中闪烁明灭。
一种混合着哽咽、大笑、如释重负的复杂声音从那团雾中传出，那空灵的声线里充满了巨大的慰藉和激动：
“说得好！说得好啊小同志！我们不是副本里的鬼东西……我们曾经……我们本来就是！是保家卫国的战士啊！！”
那声音重复着，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自己的核心里去。
一只由黑雾凝聚成的、略显虚幻的大手，轻轻地、近乎珍重地揉了揉沈言卿的头发，动作带着长辈般的慈爱（虽然形态诡异）。
“小同志，记住，”黑雾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明天早上，天一亮，你就去见村长。
见到他，不用多说别的，就对他说四个字——‘家国平安’。
告诉他，‘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会明白的……他会化作‘鬼’字最后的那个点画。
村口的牌匾，‘央魂村’就将彻底化为——英魂村！”
“那如果完成副本之后……”沈言卿忍不住追问，“你们……还能……”
黑雾明白他的意思，声音变得平静而悠远：“其实，这个副本……原本是不该存在的。
我们虽然不信神，但……由衷地感谢‘祂’。
是‘祂’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能再见见后辈，能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祖国的繁荣，能有人告诉我们……我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人民，真的幸福安康了。”
它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沉痛：“但副本匹配是随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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