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像一块刚从火炉里夹出的毛毡,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飞机舱门打开的瞬间,咸腥滚烫的海风猛地灌进来,带着赤道特有的、几乎凝滞的湿度,撞得林薇呼吸一窒。她眯起眼,手搭凉棚望向舷梯下方。
光明港,到了。
没有萨丁港的断壁残垣,没有霍尔果斯绵延的钢铁管道。目之所及,是一片在烈日下蒸腾着蓬勃生机的巨大工地。湛蓝的印度洋拍打着刚刚露出水面的巨型沉箱,高耸的龙门吊在碧空下划出沉稳的弧线,满载砂石的卡车在临时道路上扬起滚滚红尘。空气里混杂着海水的咸涩、水泥的粉尘味,还有非洲土地特有的、晒透了的红土般的干燥气息。
“林工!一路辛苦!”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的中年汉子几步跨上舷梯,操着流利但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中文,热情地接过林薇手中的简易行李。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港建设”蓝色工装,胸牌上印着名字:卡鲁·迪亚洛。
“卡鲁,好久不见。”林薇露出踏上这片土地后的第一个笑容。卡鲁是她三年前在坦桑尼亚姆特瓦拉港口援建项目时的得力助手,一个从当地贫民窟走出来、被龙国工程队培养出的优秀工长。他出现在这里,让林薇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港口变化很大,比卫星图上看着更壮观。”林薇边走下舷梯边说。脚下的土地被重型机械压实,踩上去坚硬滚烫。
“那当然!”卡鲁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指着远处正在浇筑混凝土的1号码头,“您看那边,1号码头最后一批沉箱,今晚就能合龙!等2号、3号码头起来,还有后面那个油品泊位…”
他指向更远处一片刚完成填海的区域,那里打桩机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咱们这儿,就是东非海岸线上最大的‘钻石’!以后全世界的货轮,都得来这儿‘借光’!”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用了个刚学会不久的龙国成语。
工地的景象确实令人振奋。穿着各色工装的人们在烈日下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皮肤晒得通红、戴着安全帽的龙国工程师在高处指挥吊装;更多的是当地工人,他们或协力搬运钢筋,或驾驶着小型机械,汗水浸透了衣衫,在深色的皮肤上划出一道道亮晶晶的痕迹。巨大的“中港建设”标志,醒目地印在几台高大的门座式起重机的塔身上,在阳光下反射着银灰色的光。
工地的广播里,交替播放着中文和当地斯瓦希里语的安全生产提示,竟奇异地融合成一种独特的、充满活力的背景音。卡鲁引着林薇走向位于工地边缘的临时指挥部——几排由标准集装箱改造而成的板房。
路上,他兴奋地介绍着进展:“生活区那边,我们援建的学校和诊所上个月就启用了,我小女儿就在那儿上学!她还学会唱《茉莉花》了…” 他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那是实实在在的希望。
然而,这份生机勃勃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还是被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工地外围新架设了带刺的铁丝网,入口处的安保明显加强,穿着统一制服、手持橡胶辊的当地保安警惕地扫视着进出车辆和人员。几辆涂装着“港区安保”字样的皮卡车上,甚至能看到持枪的警卫。这与林薇记忆中相对宽松的非洲项目环境有了微妙的不同。
“安保…升级了?”林薇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卡鲁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压低声音:“是,林工。最近…不太平。”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林薇让进挂着“总工程师办公室”牌子的集装箱板房内。冷气扑面而来,暂时驱散了外面的酷热。
板房内陈设简单实用。墙上挂着巨大的光明港规划图、施工进度表和一张详尽的周边地形图。桌子上摆着几台显示器,正显示着无人机航拍的工地实时画面——这是“工地天眼”系统的一部分,由十二架大疆m300无人机轮换执行空中监控任务。
卡鲁给林薇倒了杯凉水,自己也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才忧心忡忡地说:“最近一两个月,‘自由战士’那帮人闹得厉害。”
“‘自由战士’?”林薇蹙眉,这个名字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西方味道”。
“嗯,就是以前部落里游手好闲的那群年轻人,领头的是老酋长恩迪亚耶的儿子,马库斯。”卡鲁脸上露出鄙夷,“以前也就偷鸡摸狗,现在可不一样了,穿上了新迷彩服,拿着新枪,坐着带天线的白皮卡,神气得很!他们到处在部落的集市里发这种小收音机。”卡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印着英文的廉价塑料收音机,递给林薇。
“说是‘自由之声’,放的都是煽动的话。”卡鲁指着收音机上一个不起眼的频段旋钮,“就固定在这个台,天天放。说我们港口占了他们祖传的渔场,污染了海水,鱼都死光了。还说…说龙国人把地下的金子钻石都挖走运回国了,只给他们留下了没用的水泥疙瘩…”
卡鲁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无奈,“放屁!渔场在港口规划区外十几公里!环保监测数据天天公开!至于金子钻石?这地方地质报告写得明明白白,除了沙子就是石头!”林薇摆弄着那个廉价的收音机,冰冷的塑料外壳在冷气房里显得格外刺手。
这种手法太熟悉了——用精心编织的谎言,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当地民众朴素的土地情感,煽动对立。她想起萨丁港废墟上飘扬的星条旗碎片,想起霍尔果斯谈判桌上卡西莫夫身后若隐若现的影子,想起南海深处失联潜航器旁游弋的“北卡罗莱纳”号…北约的触角,果然如影随形地伸向了这里。
“他们主要在哪些区域活动?对工地有没有直接冲击?”林薇冷静地问,目光扫过墙上那张标注着周边部落位置的地图。
“主要在卡诺部落的集市和周边村子活动,那里离我们北侧的疏浚区比较近。暂时还没敢直接冲击工地大门,但小动作不断。”
卡鲁指着地图上一个红圈标注的区域,“上周,他们偷偷割断了我们通往3号疏浚区的一段淡水管道,幸亏发现得早。还有,夜里老往工地外围扔石头,打砸停在路边的工人摩托车…搞得人心惶惶。”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深的忧虑:“更麻烦的是,他们这么一闹,有些原本在工地干活的卡诺部落工人,被家里人叫回去了,怕惹上麻烦。工地上人心有点不稳…”林薇沉默地看着地图上“卡诺部落集市”的位置,又抬头望向窗外。
工地上一片繁忙,但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边缘,铁丝网之外,那片被烈日炙烤着的红土地和稀疏的灌木丛里,潜藏着被谎言点燃的敌意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萨丁港的教训犹在眼前,霍尔果斯的博弈尚未结束,深海的阴影仍悬而未决,而“普罗米修斯”的幽灵在数据世界里疯狂进化…现在,这把名为“自由”的暗火,又烧到了光明港脚下。
她走到窗边,凝视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壮阔景象,和近处这片正在艰难崛起的钢铁港湾。这里寄托着无数像卡鲁这样的非洲工人的希望,也承载着龙国突破围堵、构建新生命线的重任。
她想起临行前沉入萨丁港深渊的能源盘,想起李明哲在病床上紧握的拳头,想起陈思邈警告中那个“进化的电子病毒”…“水利万物而不争,”林薇轻声自语,仿佛是说给卡鲁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但若洪水裹挟着毒火冲来,堤坝该筑就得筑,而且要筑得比暗流更坚实。”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转身对卡鲁说:“通知安保组和工程组核心成员,一小时后指挥部开会。另外,让‘天眼’重点加强对卡诺部落集市和北侧疏浚区的监控频次,尤其是那些带天线的白色皮卡。”
“是,林工!”卡鲁精神一振,立刻应道。林薇走到办公桌前,手指重重按在规划图上“光明港”三个字上。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指尖投下坚定的光影。非洲的第一战,就在这片烈日灼烧的锚地,开始了。她必须守住这里,不仅是为了一条新的能源通道,更是为了戳破那用谎言编织的“自由”,守住这片土地上升腾的、真实的希望。铁丝网可以拦住石头,但如何拦住那些钻进耳朵的毒音?这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的认知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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