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严家大院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疲惫的严宝航走了进来。
他脱下外套,递给迎上来的佣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连日的高层会议、战报分析、物资调配,让这位军事委员会的少将参议身心俱疲。
南京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坏。
他一抬头恰好看见严明翊从厢房走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
“靖之?”严宝航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意外:
“你怎么在家?宪兵司令部那边……”他以为儿子应该在宪兵司令部执勤。
严明翊心里咯噔一下,果然父亲还不知道自己受伤住院的事。
严明翊面上不动声色,含糊地应道:“回来拿点东西,队里最近事多,可能要忙一阵。”
他不想在这个当口,因自己受伤的事让父亲再添忧虑。
严宝航似乎也没太多精力深究,只是点了点头,眉头依旧紧锁着:“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简单的两菜一汤,父子二人吃得无声无息。
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沉闷炮声。
吃完饭严宝航放下碗筷,看了儿子一眼:“靖之,跟我来书房。”
书房里灯光有些昏黄。
严宝航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和儿子一起坐在了沙发上,气氛显得比平时更亲近。
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更加疲惫。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说道:“靖之,今天会议上已经正式任命唐生智将军为首都卫戍司令长官了。”
他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反应,然后语重心长地问道:“唐公上位,守卫南京态度很坚决。后面……你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问得隐晦,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高层死守的态度已定,南京城凶多吉少。
他是在问自己的长子,是准备留下与城共存亡,还是……
趁现在还有机会,离开这个即将变成修罗场的孤城。
严明翊的心脏微微收紧。
严明翊知道这个问题终究会来。
严明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下目光,像是在深思。
书房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
忽然严明翊抬起头,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父亲,您觉得,上海发生过的那种惨剧,会不会在南京重演?”
“啪嗒。”严宝航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抖,一截烟灰掉落在呢子军裤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儿子,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靖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从抓获的樱花国间谍那里,挖出了什么情报?”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儿子所在的宪兵特务系统截获了极端重要的机密,可能是樱花国军队的某种秘密指令或计划。
严明翊脸上恰到好处地闪过一丝“被说中”却又“不便明言”的细微诧异。
他巧妙地利用了父亲的误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顺着话头,用一种模棱两可、讳莫如深的语气反问道:
“嗯……父亲,我只是有些担心。不知道民国政府……或者说卫戍司令部,对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预防的预案?”
他当然知道答案是没有。
他就是要用这种引导式的提问,让父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将思维的焦点从“个人去留”转移到“全城安危”上来。
严宝航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预案?能有什么预案!淞沪会战几十万大军溃败如山倒,现在的南京城……唉~!谁还有精力顾得上……”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高层的心思全在军事防御上,对平民可能遭遇的灾难,根本无暇也无力顾及。
严明翊知道火候到了,他身体前倾,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父亲,正因为上面可能顾不上,我们才更要早做打算。我有两个不成熟的想法。”
严宝航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催促。
“第一:疏散。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窗口。
樱花国军队现在还被挡在镇江、句容,江面虽然已有日舰游弋,但江阴要塞还在我们手里,长江水道尚未被完全封锁。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优先疏散伤兵、各大院校的学生、工厂的技术人员,还有愿意走的市民。
我估计这个窗口期很短,一旦江阴有失,樱花国军队舰队溯江而上,彻底控制江面,到时候想走就比登天还难了,可能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严宝航目光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显然在急速思考。
“第二:国际安全区。”严明翊继续抛出核心建议:
“上海战事期间,在南市不是成立过一个由法国神父牵头的国际安全区吗?
虽然规模不大,但也起到了一些作用。樱花国现在还没敢和欧美彻底撕破脸,对他们多少还有些顾忌。
父亲,您能不能利用您的关系,尝试联系美国、英国、法国大使馆,最好还能拉上汉斯国人,共同发起成立一个‘南京国际安全区’?”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加快了些:
“这件事,如果由您提议,最好能请动国母(宋美龄)出面牵头或支持,对国内外都是一桩极大的善举,于声望大有裨益。
由政府层面牵头,联合各国力量,这件事的规格和影响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可以划出更大的区域,比如以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美国大使馆一带为核心,尽可能多地收容无处可去的难民。
最重要的是,由多国共管,形成国际共识和压力,将来就算樱花国军队破了城,他们强行闯入安全区抓人、行凶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
这可能是能救下最多人的办法!”
一番话说完,书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严宝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样。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缜密的思维,长远的布局,对国际形势的把握,以及对人性之恶的精准预判……
这真的是他那个曾经只知道埋头训练、性格略显耿直的儿子吗?
战场真的能如此迅速地改变一个人?
但此刻的严峻形势容不得他去细细探究儿子蜕变的原因。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权衡着儿子每一个建议的可行性和巨大价值。
这不仅仅是救人,更关乎国际观瞻、政治影响,甚至关乎战后对樱花国的道义审判。
几分钟后,严宝航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背对着儿子,肩背似乎挺直了一些,驱散了部分疲惫。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决断:
“国际安全区的事情,想法很好,操作性也很强。
这件事我来办。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人,先和拉贝、马吉他们通个气,然后立刻形成一份详尽的预案,找机会向委员长禀明。
疏散的事情,我也会在会议上强烈呼吁!”
听到父亲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千钧重担,严明翊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些。
他知道以父亲的身份、人脉和执行能力,这件事成功的希望大大增加了。
记忆中,那些外国友人仅凭一腔热血和有限资源建立的安全区尚能庇护二十五万人,若提前近半个月由政府牵头、多国联合推动,必然能做得更好,救下更多的人。
这时严宝航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儿子身上,问出了那个被岔开许久的问题:“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你,到底走不走?”
严明翊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严明翊缓缓低下头,伸出右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左胸。
那里笔挺的宪兵上尉制服上,冰冷的铜制纽扣和领章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这个动作,虽然无声却重若千钧。
严宝航的目光落在儿子的军装上,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所有的劝说和期待,都在这无声的回答面前消散了。
他看清了儿子眼中的平静与坚定。
良久严宝航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深藏的骄傲:“……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严明翊站起身,向父亲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轻轻拉开了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
书房内严宝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坐到书桌前,一把摊开稿纸,拿起毛笔开始书写。
他的眉头紧紧锁着,脸上再无疲惫,有的只是凝重和紧迫。
窗外夜的寒意更深,遥远的炮声间歇传来。
而在这间书房里,一份为了拯救数十万生命的提案正在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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