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战区前敌指挥部。
巨大的沙盘上，精细地模拟着山川河流与城镇。
代表小鬼子的红色小旗，原本应该像一支利箭，深深插入沙盘中央那片标志着“双岔沟”伏击圈的谷地。
然而此刻，这支“箭头”却停滞在伏击圈外围的几处等高线密集区域，迟迟未能进入预定位置。
战区司令长官薛岳，背着手站在沙盘前，已经一动不动地站了半个小时。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目光锐利如鹰，反复扫视着那几个阻滞点。
指挥部里气氛凝重，只有电台滴滴答答的声响和参谋们压低声音的通话声。
“现在几点了？”薛岳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指挥部的空气一滞。
“下午三时二十五分，长官。”一旁的参谋长吴逸志立即回答。
“预定合围时间，是下午二时整。”薛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参谋们的心上：
“一个半小时了~！告诉我，小鬼子的主力，为什么还没到双岔沟？”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高级军官：
“是我们的意图暴露了？还是小鬼子改变了主攻方向？前沿观察所、侦察部队，最后一次确认报告是什么时候？”
“报告长官！”情报处长立刻起身：
“前沿第7、第15观察所，以及军属侦察连，在十分钟前最后一次确认，双岔沟伏击圈内，除少量小鬼子斥候活动外，未发现其主力部队。
小鬼子第33师团先头部队，目前仍被阻滞在龙王岭、石壁坳、野三坡一线。”
“阻滞？”薛岳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龙王岭、石壁坳这几个地方：
“这几个地方，按照计划，应该是我们‘炉壁’最薄弱的几处节点，负责诱敌的部队稍作抵抗，就该逐步后撤，把鬼子引进来！
他们是在干什么？把老子的‘天炉’当成固定防线在守吗？”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精心布置的“天炉战法”，核心就在于“诱敌深入”，将骄狂的小鬼子引入预设的歼灭地域，再以绝对优势兵力扎紧口袋，予以围歼。
如今：“炉火”已经备好：“炉膛”却空空如也，这仗还怎么打？
“通讯处！”薛岳厉声道：
“立刻给我接负责龙王岭、石壁坳、野三坡一线阻击任务的各师、团指挥部！
我要知道，前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小鬼子没能按计划突破！”
“是！”
命令迅速下达，指挥部的电台和电话瞬间进入超负荷运转状态。焦急的等待中，各种零散的信息开始汇聚。
起初是困惑。
“报告！59师来电，其下属负责龙王岭前沿警戒的357团报告，当面之敌攻击意志薄弱，数次连级规模冲锋均被轻易击退，未能形成有效突破……”
接着是难以置信。
“报告！第4军来电，负责石壁坳地域的302团报告，该团一营下属一个前沿警戒班，在失去联络、未接到撤退命令的情况下，于孤立阵地独自阻击小鬼子一个加强大队近两天，予敌重创，致该股小鬼子进展严重迟缓……”
听到这里，薛岳的眉头挑动了一下。独自阻击一个大队两天？这战绩听着耳熟。
然后是啼笑皆非。
“报告！77师来电，其下属在野三坡方向执行诱敌任务的补充团报告……他们，他们‘撤不下来’……”
“撤不下来？”一个年轻参谋下意识地重复，脸上写满了荒谬。
通讯参谋的表情也十分古怪，念着电文：
“该团团长报告，他们按计划组织‘节节抵抗’，但当面小鬼子新兵比例似乎很高，战术动作生疏，火力协同混乱。
我军刚一接触，敌军前锋即呈现不稳迹象。
若按原计划佯装不支后撤，恐动作过于虚假，反被敌识破我诱敌意图……
故，该团目前只能‘被迫’在原地加强工事，继续‘抵抗’……实际上，是小鬼子根本打不动他们的前沿阵地。”
指挥部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荒诞感的轻笑。
仗打到这个份上，还真是头一回见。
战略层面的精妙设计，居然因为战术层面“打得太好”而面临破产的危险？
薛岳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他快步走到一张巨大的态势图前命令道：
“把所有报告遭遇异常顽强抵抗，或者小鬼子攻击乏力的部队番号，以及他们近期的兵员补充情况，给我标出来！”
参谋们立刻忙碌起来。
很快地图上出现了七八个被红圈标注的团级单位。
而旁边备注的兵员补充来源，几乎无一例外地指向同一个地方——“昆明新兵训练基地补充兵”。
当这个共同点被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时，指挥部里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字上：昆明。
薛岳盯着地图，眼神锐利如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关于鹰嘴崖五个士兵的奇迹，想起了军内流传的关于那个姓方的教官和他手下那些“不像新兵的新兵”的种种传闻。
原来不是个例。
不是小鬼子突然变弱了，而是我们有些部队，在获得了特殊的补充后，变得超乎想象的强！
强到足以打乱小鬼子既定的进攻节奏，强到甚至影响了自己这个战区司令长官的宏观战略布局！
“荒唐！”薛岳猛地吐出一口气，但紧接着他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但也……他娘的太好了！”
他瞬间转身，面向所有高级军官和参谋，之前的凝重和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决断。
“还诱什么敌？还等什么合围？”薛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杀气：
“小鬼子的爪子已经被我们的‘钉子’牢牢钉死了！他们的进攻队形已经脱节，主力分散在各个啃不动的硬骨头前面！这是天赐良机！”
他大手一挥，指向沙盘上那些停滞的蓝色小旗：“命令！”
所有军官立刻挺直身体。
“原定于双岔沟设伏之第10军、第37军、第26军，立即变更作战任务！
取消隐蔽待机，以旅、团为单位，呈攻击队形展开，向前推进！
主动寻歼滞留在龙王岭、石壁坳、野三坡一线之小鬼子各部！”
“告诉他们，放开手脚打！给老子把这些冒进的、疲敝的、被我们‘新兵’打得晕头转向的小鬼子，一口口吃掉！把老子的‘天炉’，给老子往前推！”
“是！”指挥部里响起一片激昂的应答声，新的作战命令通过无线电波和通讯兵的马蹄，迅速传向前线各部队。
薛岳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一个个被红圈标注的部队番号上，最终停留在“昆明”二字。
他的眼神深邃。
“昆明……你们到底练出了一群什么样的兵……”他低声自语，随即一个更为宏大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不行，光靠这些补充兵不够。必须向委座和军政部陈情，扩大规模，要么把更多的军官送去轮训，要么……
直接组建更多的‘昆明团’！”
这一刻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一场战役的转机，更是一种可能颠覆整个抗战战场格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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