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落得绵密，把试验田的麦种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棉被。
苏瑶蹲在灶膛前烧火，听着锅里红薯粥咕嘟冒泡的声响，鼻尖萦绕着柴火和红薯混合的暖香，这是她在村里过的第四个冬天，也是她决定留下后的第一个冬天。
“粥好了没？”陆逸尘推门进来，身上沾着雪粒子，手里拎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刚从张婶男人菜园里摘的白菜。
他把竹筐往地上一放，搓了搓冻红的手：“张叔说这白菜窖藏得好，甜得很，让咱煮在粥里。”
苏瑶掀开锅盖，舀了勺粥递到他嘴边：“尝尝，甜不甜？”陆逸尘凑过去喝了口，眉眼都弯了：“甜，比城里的糖粥还甜。”
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的脸，“刚才去公社，文书还问咱咋不回城，说城里现在招工名额多，凭你的文化，能去中学当老师。”
苏瑶搅动着锅里的粥，没说话。她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家书，爹娘在信里说，给她在城里中学找了个代课的名额，让她赶紧回去。
可她一闭眼，就想起夜校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想起试验田刚播下的麦种，想起张婶塞给她的烤红薯，这些暖，像灶膛里的火，早就在心里扎了根，挪不开。
“你想回去吗？”陆逸尘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走。苏瑶抬头看他，见他眼里带着点慌，像当年试验田稻苗生虫时的模样。
她笑了，往他手里塞了块热红薯：“不想回。你看，夜校的孩子刚学会背‘二十四节气’，试验田的麦种还等着开春发芽，张叔的白菜还等着咱帮着腌酸菜，我走了，这些事谁管？”
陆逸尘的眼睛亮了，像雪地里的星星：“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若留下，我就陪着你。城里的农机厂就算来请我，我也不去，咱试验田的农具还等着我修，新来的人种稻还等着我教，我走了，他们咋办？”
他这话，像颗定心丸，让苏瑶心里暖烘烘的。她想起当初决定留下时的慌，怕他想回城，怕两人要分开，怕自己的决定太自私。
可他却没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是默默帮她收拾夜校的教室，帮她整理农技笔记，帮她给新来的人种稻，他的陪伴，从来都不是空话说，是落在实处的疼惜。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苏瑶和陆逸尘踩着厚雪去夜校，刚到门口，就见丫蛋带着几个孩子在扫雪，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甜。
“苏老师！陆老师！”丫蛋举着个雪球跑过来，“俺们把雪扫干净，你们上课就不滑了！”
陆逸尘摸了摸丫蛋的头，往她手里塞了颗糖：“真乖。冷不冷？快进教室暖和暖和。”
苏瑶打开教室门，见里面的石板擦得干干净净，窗台上摆着孩子们从家里带来的烤红薯，冒着热气，这些孩子，像田埂边的小草，虽然不起眼，却总能带来意外的暖。
上课的时候，苏瑶教孩子们写“冬”字，说“冬字像个小房子，里面藏着温暖的火，就像咱村的日子，虽然冷，却暖得很”。
孩子们跟着写，歪歪扭扭的字落在石板上，像一个个小太阳。
陆逸尘坐在门口编竹筐，偶尔抬头看她，眼里的笑比灶膛里的火还暖。
中午休息时，邻村的王二柱扛着袋麦种来，说他种的麦子有点发黄，想让陆逸尘去看看。
陆逸尘放下竹筐就跟着去了，苏瑶则留在夜校帮孩子们缝补破了的衣裳，丫蛋的棉袄袖口磨破了，她就用张婶给的花布补了个小补丁。
邻村孩子的裤子撕了道口子，她就缝了个小稻穗的图案，孩子们看了都喜欢得不行。
陆逸尘回来时，手里攥着把发黄的麦叶，说：“是缺肥了，我教他怎么配有机肥，过几天就好了。”
他往苏瑶手里塞了个冻梨：“王二柱给的，说冻梨甜，你尝尝。”苏瑶咬了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心里暖得像喝了红糖粥。
过了几日，苏瑶给爹娘写了封信，说自己决定留在村里，还写了夜校的孩子、试验田的麦种、乡亲们的暖。
她在信里画了张试验田的图，旁边写着“明年麦收后种稻，能多打粮”，末了又画了个小竹筐，里面装满了谷粒和白菜。
陆逸尘在信里添了句话：“爹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苏瑶，等开春了，给你们寄新麦磨的面粉。”
他把信折好，放进信封时，往里面塞了片晒干的稻叶，这是去年试验田收获的稻子上的叶，带着村里的香，让爹娘也能尝尝村里的味道。
寄信回来的路上，夕阳把雪染成金红色。苏瑶挽着陆逸尘的手，往试验田方向走，麦种盖着雪被，像睡熟的孩子，等着开春发芽。
“你说，明年的麦子能有好收成吗？”苏瑶问。陆逸尘把她的手攥得更紧：“能。有你陪着选种，有我陪着施肥，还有乡亲们帮忙，肯定能有好收成。”
苏瑶笑了，往夜校方向望，窗户里亮着灯，孩子们正在复习今天学的字，声音响亮又整齐。
她知道，自己留下是对的，这里有她喜欢的孩子，有她热爱的土地，有她想做的事，更有她想守着的人。
而陆逸尘，就像她身边的树，不管风风雨雨，都会陪着她，一起扎根，一起生长。
夜里躺在炕上，苏瑶往陆逸尘怀里钻了钻，听着他稳当的心跳：“有你陪着，真好。”
陆逸尘把她搂得更紧，往她额上亲了亲：“我也是。能陪着你种稻、教孩子，能陪着你过这踏实的日子，比啥都好。”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苏瑶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回城的机会，或许还会有新的挑战，但她不怕，因为她留下了，他也陪着，他们会一起守着这片土地，守着这些孩子，守着这份踏实又温暖的日子，把每一个冬天都过成暖烘烘的模样，把每一个春天都种成充满希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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