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两仪殿偏殿。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疏,听到内侍禀报王泽求见,微微一怔:“他不是该午后递《章程》么?怎么现在就来了?”
“王司丞说,有要事需即刻面陈。”内侍低声道,“他……衣袍上似有血迹。”
李世民眼神一凝:“宣。”
王泽步入殿中,果然袖口处有一抹暗红——是方才扶受伤车夫时沾染的。他神色却平静如常,躬身行礼后,将怀中锦盒高举过头:“臣将作监格物司丞王泽,奉旨拟就《格物司革新章程》,请陛下御览。”
李世民未立即接,目光落在他袖口的血迹上:“怎么回事?”
“来宫路上,遭贼人截杀。”王泽语气平淡,“幸得程国公早有布置,贼人已悉数擒获,交京兆府审讯。”
“截杀?”李世民声音沉了下来,“在长安城,对朝廷命官?”
“贼人蒙面,训练有素,所用皆制式横刀。”王泽抬眼,“臣斗胆猜测,或许与陇右袭击盐车者,同出一源。”
殿内寂静片刻。李世民接过锦盒,却未打开,只是放在案上:“你倒镇定。”
“臣父母殉于玄武门,臣自幼便知,欲行新事,必承其险。”王泽拱手,“只是臣不解,格物司不过改良工具、优化流程,何至于引人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话问得犀利。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终于打开锦盒,取出那份厚厚的《章程》。他一页页翻阅,起初神色平静,越看眉头越紧,看到“新学传习”与“格物院”设想时,甚至轻轻吸了口气。
足足半个时辰,殿内只有翻页声。王泽垂手静立,耐心等待。
终于,李世民合上最后一页,抬眼:“这份《章程》,是你一人所拟?”
“是臣主笔,格物司上下共同参详。”
“好。”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字,“好一个‘器物革新、流程再造、新学传习’!王泽,你这份章程,若真能推行,将作监三年可焕然一新,工部十年可脱胎换骨。”
王泽躬身:“臣不敢言脱胎换骨,只愿尽绵薄之力。”
“但你知道,这章程若公布,朝中将有多少人视你为敌?”李世民站起身,踱步至窗前,“五姓高门把持知识、工匠、田产,你这‘新学传习’要打破世家对学问的垄断,‘流程再造’要动他们安插在工部的利益,‘器物革新’更要动摇他们控制的行会基业。更别说那些守旧儒臣,会如何攻击你‘以器凌道’。”
王泽沉默片刻,忽然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贞观之治,所求为何?”
李世民转身。
“若为守成,自可一切照旧。”王泽抬起头,目光清亮,“但若为开创,为建不世之功,为开万代之业,则必破旧立新。格物之学,看似小技,实为利器。利器在手,农可富,工可强,商可通,兵可锐。此非臣一人之私愿,实为大唐兴盛之公器。”
他顿了顿:“至于朝中非议……陛下,当年推行均田、改革府兵、重开科举时,非议少吗?可今日再看,若无这些新政,何来今日之局面?臣非圣人,亦知新法推行必触众怒。然臣更知,若因惧怒而止步,便永远只能原地踏步。”
话音落,殿内落针可闻。
李世民凝视着这个年轻人。不过十九岁,父母早亡,家产败尽,却凭一己之力从蓝田崛起,如今站在这里,说着连朝中重臣都不敢直言的破立之言。
他忽然笑了:“王泽,你可知朕为何要设格物司,又为何亲自去视察?”
“臣愚钝。”
“因为朕看到了危机。”李世民走回案前,手指轻叩那本《章程》,“朝堂之上,世家盘踞,党争渐起;地方之中,豪强兼并,流民暗生;边疆之外,突厥虽平,吐蕃日盛。贞观初年的锐气,正在被安逸消磨。朕需要新的力量,新的思路,来破这潭渐浊的水。”
他看向王泽:“你就是朕选中的石头。”
王泽心头一震。
“这份章程,朕准了。”李世民拿起朱笔,在封面批下一个“可”字,“但朕不会明发诏令。格物司可在将作监内先行试点,新学传习先从匠户子弟开始,物料核算、工效考核先在一署试行。朕给你一年时间,若一年后成效显着,再逐步推广。”
这是最稳妥,也最具智慧的做法——既给予支持,又不至于过早引发全面反弹。
“臣,谢陛下信任!”王泽深深一躬。
“但朕也有条件。”李世民语气转厉,“第一,陇右盐场袭击案,朕已命刑部、大理寺、百骑司三堂会审,限期十日。此事你要配合,但不可擅自行动。第二,将作监贪墨案仍在调查,宇文弼虽已下狱,但其背后牵扯甚广。在尘埃落定前,你不可主动挑衅任何一方。第三……”
他顿了顿:“三日后,吐蕃使团抵京。使臣禄东赞之子年轻气盛,喜好猎奇,或许会提出参观将作监。若真如此,你当好生接待,但只可展示已公开之物,核心技术不可泄露分寸。此乃国事,不可儿戏。”
王泽心头一凛。吐蕃使团?他忽然想起郑先生可能的算计,立即明白皇帝这是在提前提醒。
“臣谨记。”
“去吧。”李世民摆手,“好生准备。一年之后,朕要看到你承诺的成效。”
王泽告退。走出殿门时,春日阳光正好,洒在宫墙金瓦上,耀目生辉。
他抱着被御批的《章程》,脚步沉稳。心中却已开始飞速盘算——一年时间,要从将作监这一角撕开口子,将新法逐步渗透。期间还要应对明枪暗箭,平衡各方势力。难,但并非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拿到了皇帝的默许。这面大旗,足以抵挡大多数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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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张府书房。
张蕴宽脸色灰败地坐在椅中。他刚得到消息——刺杀王泽的九名死士全部被擒,已移交大理寺;陇右那边,袭击盐车的“匪徒”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更糟的是,通源号东家周掌柜的尸首今晨在灞河下游被发现,明显是“被灭口”。
“郑先生那边怎么说?”他嘶声问管家。
“郑……郑先生说,近日不便相见。”管家声音发颤,“他还让小的传话,说……说‘棋局未终,各自珍重’。”
各自珍重?张蕴宽惨笑。这是要切割关系了。也是,宇文弼倒了,通源号毁了,刺杀失败了,他现在就是一枚废子。郑氏何等门第,岂会为他这工部侍郎陪葬?
“老爷,还有一事……”管家低声道,“宫里传出风声,陛下刚刚召见了王泽,对其呈上的《革新章程》大加赞赏,还准其在将作监试点推行。”
张蕴宽浑身一颤,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完了。王泽不仅没死,反而更进一步,获得了皇帝的支持。而他自己,贪墨案随时可能烧上身,刺杀案一旦查实更是灭族大罪……
“备车!”他猛地站起,“我要入宫!我要面圣请罪!”
“老爷,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不去,就再没机会了!”张蕴宽抓起官帽,“我要把一切都推到宇文弼身上!就说我是被他蒙蔽,被他胁迫!对,就这样……”
他语无伦次,状若癫狂。管家不敢再劝,匆匆备车。
马车驶向皇城,张蕴宽坐在车中,双手紧攥,指甲陷入掌心。他在脑中反复演练说辞——如何示弱,如何推责,如何表忠心。只要陛下还念一点旧情,只要长孙尚书能为自己说句话……
车至承天门前,他整衣下车,正要递牌子求见,却见一队禁军快步而来。
为首者正是百骑司统领,面无表情:“张侍郎,陛下有旨,请侍郎往大理寺一行,配合调查将作监贪墨案及今日晨间刺杀案。”
张蕴宽如遭雷击:“我、我要面圣……”
“陛下说了,待案情查明,自会召见。”统领一挥手,“请吧。”
两名禁军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张蕴宽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架着上了另一辆马车。周围官员远远看着,窃窃私语,却无人敢上前。
马车驶向大理寺方向。张蕴宽瘫在车中,脑中一片空白。
他知道,自己完了。郑氏不会救他,长孙无忌也未必会保他。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他最初根本没放在眼里的“败家子”王泽。
恨意如毒蛇噬心,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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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郑氏别院。
郑先生正在书房作画,笔下是一幅寒梅图。墨色淋漓,枝干虬劲。
“张蕴宽被带走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是。”侍立的老仆低声道,“百骑司直接拿的人。看方向,是去大理寺。”
“嗯。”郑先生添上一朵梅花,“宇文弼,周掌柜,张蕴宽……这条线上的棋子,都清了。”
老仆犹豫:“先生,王泽那边……”
“王泽拿到了陛下的支持,格物司试点已成定局。”郑先生放下笔,端详画作,“此子确实难缠。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有意思。”
他走到窗边,望向皇城方向:“吐蕃使团后日抵京。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禄东赞之子确是好猎奇之人,已有人‘无意间’向他透露将作监格物司的种种新奇之物。他很有兴趣,应当会向鸿胪寺提出参观请求。”
“好。”郑先生微微一笑,“这次,我们要送给王泽一份‘大礼’。”
“先生,属下有一事不明。”老仆小心翼翼,“我们如此针对王泽,究竟为何?他虽有些新奇想法,但毕竟位卑言轻,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郑先生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看他的《章程》了吗?”
“尚未得见全本,但听说是要改革工部,设立新学……”
“不止。”郑先生转身,眼神幽深,“他要做的,是从根子上改变这个国家的运作方式。重实学,轻经义;重效率,轻礼法;重才能,轻门第。若让他成了,五姓七望赖以生存的根基——知识垄断、官员举荐、行业控制——都将被动摇。此子,是在掘世家的根。”
老仆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他必须倒。”郑先生语气转冷,“但不必我们亲自动手。借吐蕃这把刀,正好。”
窗外传来画眉啼鸣,清脆悦耳。
郑先生重新拿起笔,在寒梅图旁题字:“风起于青萍之末。”
字迹清瘦,却暗藏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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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作监东院,王泽刚回来,便召集所有人。
他站在院中,举起那份御批的《章程》,声音清朗:“陛下已准此章程。从今日起,格物司将在将作监内推行试点改革!一年为期,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新法能带来什么!”
众人振奋,齐声应是。
王泽开始分派任务:谁负责工具改良推广,谁负责流程优化试行,谁负责筹办学堂招生。院中热火朝天。
林墨趁隙低声道:“伯爷,刚得到消息,张蕴宽被大理寺带走了。另外,吐蕃使团后日抵京,鸿胪寺那边已在准备接待事宜。”
“知道了。”王泽点头,“加紧准备。吐蕃使团若来,我们就好好‘展示’。”
“可郑氏那边……”
“他们想借吐蕃这把刀,我们就看看,这把刀究竟砍向谁。”王泽目光深远,“去准备吧。另外,让咱们的人盯紧郑氏别院,尤其是与吐蕃使团接触的人。”
“是。”
王泽走回值房,关上门。他从怀中取出另一份文书——这是他在面圣前就准备好的副本,内容与正本大同小异,但在几处关键细节上做了修改。
真正的核心,他从未打算轻易示人。
窗外,格物司的年轻工匠们正干劲十足地忙碌着。阳光洒在那些改良工具上,反射出金属光泽。
王泽推开窗,春风拂面。
暗处的棋手以为看透了他的布局,却不知他手中,还握着未曾落下的棋子。
而这场较量,才刚刚进入中盘。
一年之约,吐蕃使团,朝堂暗流,世家反扑……所有压力都将汇聚而来。
但他站在这里,背后有皇帝默许的支持,身前有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够了。
棋盘已展开,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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