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皇都像浸水的宣纸画,潮湿模糊。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市井喧嚣从四面涌来——叫卖声、车轮声、谈笑声——试图掩盖夜间的血腥。
但在寻常烟火气下,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东市深巷里藏着一间简陋民居。屋内一床一桌两椅,霉味混着灰尘。厚布遮窗,只留一道缝透进天光和隐约市声。
萧澈靠坐床头,脸色仍白,但比昨夜好些。他换了粗布衣,不自在皱了皱眉。他垂眼摆弄一只麻雀大小的木机关鸟,手指灵活调整内部齿轮,发出轻微“咔哒”声。玄铁戒指在他指间偶闪幽光。
谢凛坐在桌旁擦短刃。他也穿着布衣,挺直的背脊和沉静的眼睛却与陋室格格不入。伤势被稳定剂勉强压住,脸色仍透,呼吸已稳。他时而瞥向窗缝,更多时候目光落在床边那埋头的身影上。
两人间弥漫古怪的寂静。不是对峙,也非相依,而是一种各怀心事又被无形线绑住的平衡。
萧澈(头也不抬,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的‘忠犬’呢?又去咬人了?”
他指的是青鸿。将他们安置在这里后,青鸿便带着人再次消失在暗处,去探查情况和清扫可能的尾巴。
谢凛(擦拭短刃的动作未停,语气平淡):“他在做他该做的事。”
萧澈(嗤笑一声,用力按下一个细小的齿轮):“比如,考虑怎么把我这个‘累赘’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谢凛(抬眼看他,目光深邃):“他若真想动手,你活不到现在。”
这话听起来像是陈述事实,又像是一种变相的保证。
萧澈动作一顿,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完成了对机关鸟最后的调整,将它托在掌心。那木鸟眼睛是两粒细小的黑曜石,此刻似乎闪过一抹极淡的流光。
萧澈(将机关鸟递向窗口缝隙,低声念了句什么):“去,听听外面的‘鸟儿’都在叽喳什么。”
木鸟振翅无声,化作影子滑出窗缝,融入市井。
做完这些,萧澈靠回墙闭眼,眉间掩不住疲惫。他无意识摩挲戒指。
谢凛看他片刻,起身倒水递到床边。
谢凛:“你还在发烧。”
萧澈(不睁眼):“死不了。”
话如此,他还是接过杯子。指尖相触,两人迅速收手。
屋内再陷寂静。光线在地面移动角度。
不知多久,木鸟幽灵般钻回窗缝,落上萧澈掌心。鸟喙嵌着米粒大小的闪烁留音石。
萧澈拿起留音石,指尖在其上某个凸起轻轻一按。
一开始,是嘈杂的背景音——市井的叫卖、路人的交谈、车轮声。
然后,一个略显尖锐的男声清晰地传了出来,似乎是在某个茶馆或酒肆:
“…听说了吗?昨晚丞相府闹出好大动静!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地都震了!”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接口:
“何止!我二舅家的表侄在巡防营当差,说萧丞相亲自坐镇,调用了‘惊雷弩’和‘地网卫’,全城搜捕呢!说是抓什么…前朝余孽?”
“啧啧,丞相大人真是忠心为国啊…”
“那可不!听说陛下龙心大悦,还要嘉奖呢…”
“不过…我好像隐约听说,丞相府那位天才公子…也牵扯进去了?”
“嘘!慎言!不想活了…”
录音到此模糊。
留音石光黯下去。
陋室死寂。
萧澈拿着石头,一动不动。脸色瞬间惨白。眼睛空洞望着前方。
亲自坐镇…
调用惊雷弩和地网卫…
全城搜捕…
忠心为国…
嘉奖…
每字都像烧红的铁锤,砸碎他最后侥幸。
父亲…
那个教导他忠君爱国、厌恶他机关术、印章出现在前朝密道中的父亲…
真的站在对立面。
不,是参与者。是帮凶。是要将谢凛和他这“不肖子”一同置于死地的人。
“咔嚓。”
萧澈无意识间捏裂了留音石。
他猛地站起,身体摇晃。想说什么,唇颤无声。想质问,想怒吼,想冲去问“为什么”…
力气仿佛瞬间抽干。
他踉跄后退撞上床架。抬手捂脸,肩头微颤。
不是哭,是信念崩塌后,连泪都流不出的茫然荒诞。
他一直以为,即便父子有隔阂,父亲仍是世上最坚实的依靠。
可现在…
这至亲亲手将他,连同他刚确认的心之所向,一起推入深渊。
谢凛沉默看着。看着这骄傲的天才如折翅的鸟,蜷在阴影里脆弱不堪。
他没安慰,没嘲讽。只上前轻轻取走裂开的留音石。
然后伸手,用力按在萧澈颤抖的肩上。
掌心温度透过粗布传来。
谢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定住人心的力量):“萧澈。”
他只叫了他的名字。
没有多余的言语。
萧澈猛抬头,眼圈通红,眼神如受伤的野兽。他看着谢凛,看着对方眼中自己狼狈的影子。
萧澈(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绝望的质问):“…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对不对?”
谢凛与他对视着,没有回避。
谢凛(平静地):“我猜到了。”
萧澈(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垮,猛地挥开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强忍着不肯落下泪来):“滚!你们都滚!”
他如困兽在屋里转一圈,无力跌坐床上,脸埋进膝盖,只留颤抖的单薄背影。
谢凛站着看他,垂下的手微握又松。
这时窗外传来整齐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朝这方向而来。
追兵来得比他预想更快。
听动静,不是普通巡防营。
谢凛眼神锐利如刀。他看了眼床上毫无反应的萧澈,快步到窗边从缝中望去。
巷口隐约可见皇室亲卫的鎏金盔甲,以及……被侍卫簇拥的紫色官袍身影。
萧衍。
他竟然亲自来了。
谢凛猛拉严遮光布,屋内顿暗。他转身到床边,声音冷静近乎残酷:
谢凛:“你父亲来了。”
床上,萧澈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谢凛俯身,不由分说用深色斗篷裹住萧澈,遮住头脸。
谢凛(不容置疑):“想死,还是想活着问他一句‘为什么’?”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被质子王爷锁腰宠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