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空气凝固成一面看不见的墙，每一次呼吸都要撕开肺叶。血腥味已经不再只是一种气味，而是实质的、油腻的黏膜，包裹着角斗场的每一寸石头和沙土。
蜜芽迎着阳光抬起头，看着不断颤抖的观众席，成千上万个喉咙里滚出的低吼让整个角斗场共鸣。
那些人们的声音混沌不清，分不出是兴奋、愤怒，还是纯粹的嗜血。
坐在高处阴影里的人影晃动着手里的东西，可能是酒杯，可能是下注的筹码，也可能是催促的旗帜。
光从他们头顶的缝隙漏下来，却照不进角斗场，只在半空中就被他们的贪婪吞噬。
“没有告诉林铭先生，他应该不会生气吧……”蜜芽轻声喃喃道，经过昨天一天的相处，即便没有说出口，她也能大概猜到，林铭先生对这种角斗竞技嗤之以鼻。
角斗士竞技的比赛方式多种多样，并不只是单纯地与角斗士厮杀。
她低下头，皮靴陷进地面，发出咯吱的声响。
那不是沙子的声音，是太多血浸透后凝结又被碾成碎片的声音。
在她的对面，那个东西在动。
与其说是怪物，不如说是一团移动的阴影。庞大、畸形，背脊上突起的骨刺划破空气，伴随着它的巡曳发出哨子一样的哀鸣。
那双浑浊的黄色光斑死死锁着她，口水从参差的獠牙间滴落，在沙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坑。
下一秒，观众席的吼声突然拔高，汇成一股催促的浪潮。那头声骸动了，庞大的身躯带起一阵腥风，裹挟着上一位惨死的角斗士的血，地面的砂砾也被震得弹跳起来。
蜜芽瞳孔中寒光一闪，她想起了昨天早上少年对着角鳄挥出的那一剑。
她侧身滑步，沙地吸着她的脚，她的动作却比平时快上了不少。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肋骨后面狂砸，血液冲上耳膜，轰轰作响。
怪物的利爪擦过她的肩甲，刺耳的刮擦声激得她牙根发酸。
但也正是这个机会，她反手握剑，小臂的肌肉瞬间绷紧，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怒吼，声骸的头颅被她顺势砍下。
巨大的力量让她跌坐在地上，硕大的头颅掉在她的身旁，溅起一阵尘土。
【恭喜蜜芽选手成功击败暗鬃狼！】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可这非但没让她稍微松一口气，另一只声骸紧接着被放进了场地。
蜜芽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时间思考，怪物已经朝着她扑来，这次相比于上一只更快、更强。
她举起盾牌，金属与硬壳狠狠撞在一起，震得她虎口发麻，右手剧烈的疼痛，手中的短剑差点掉在地上。
腥臭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那只箭簇熊的喉咙深处在隆隆作响，不是吼叫，而是一种贪婪的吞咽声，仿佛已经尝到了她血肉中频率的味道。
汗水流进眼睛，刺痛无比。她眨掉汗水，也眨掉了瞬间涌上的、不合时宜的晕眩。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自己被怪物撕碎。然后，那从观众席的最高处、最华丽的包厢里传来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所有的嘈杂，
“……废物！垃圾！我们西尔瓦家的金子就养出这么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连这头畜生的爪子都躲不开！”
每一个字都砸下来，似乎比怪物的践踏更沉重。她躺在自己温热的血泊中，突然觉得沙地刺骨地冷。
观众席似乎被这声怒斥点燃，先前那些为她呐喊、为她每一次惊险闪避而惊呼的声音，瞬间调转了矛头。
失望、鄙夷、被辜负的愤怒，汇成滔天的声浪，朝沙坑中央这个无法动弹的躯体倾泻下来。
“滚下去！浪费我们时间！”
“早知道就该买她死！”
“什么明星角斗士，我看是废物角斗士！”
“希尔瓦家这次脸丢大了，养了这么个玩意儿！”
“杀了她！快杀了她！”
“弱者不配站在七丘的土地上！”
那些声音嗡嗡作响，扭曲变形，不再属于具体的人，而是融合成角斗场这头巨兽本身饥饿的咆哮。
“如果……我能像林铭先生那样强就好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低语一般，所有扭曲的声响在下一秒全部消失，世界安静地仿佛早已死去。
瞬息间，血液冲上太阳穴发出了阵阵耳鸣，某种存在在她的颅骨内摩擦、刮扫，像无数细小的、湿冷的触须，探入她的耳道，然后蜿蜒向上，钻进她的脑子，
“神啊，但愿我不要让人失望……我真的、我真的想做的更好……”
「我会给予你力量……而你，只需要夺冠就好。」
不似人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它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更像是在她神经纤维里的每一次放电间隙里呢喃。
她睁开眼，粘稠浑浊的潮水在她的眼前奔涌，脚下，是不断蔓延的扭曲触须。它们剐蹭着她的脚踝，爬上她的脸颊，在空气中潺潺流淌着自己的韵律。
无法被几何学定义的破碎不断在她身边分解，又自我折叠，然后蠕动。
又是这样……
混沌之中，蜜芽紧抿嘴唇，这个声音出现的愈发频繁了。
她前方的道路，究竟还是不是她想要的？
就在那苍白的珊瑚即将将她包围的瞬间——
一道黑影，比观众席上最恶毒的诅咒更快、比漫天潮水更加光明，撕裂了角斗场上空凝滞的血腥空气。
没有咆哮，没有预警，只有一道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破空厉啸。
下一瞬，那庞然怪物正要发力下踏的粗壮前肢，猛地炸开一团混合着黑色甲壳碎片与暗红粘稠液体的血花。
没有哀嚎，庞然怪物失去平衡，轰然向一侧歪倒，扬起的沙尘混着血雾，瞬间模糊了场地。
飞尘扑上她的脸颊，蜜芽就像是摆脱了癔症一样，突然醒了过来。
她勉强睁开刺痛的眼睛，透过弥漫的尘埃，只看见一道挺拔如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矗立在角斗场中央，挡在她与那翻滚的沙尘之间。
他偏过头，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眸映入她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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