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南岸,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每一个唐军将士,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将手中的兵器高高举起,向着苍天嘶吼,宣泄着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李长修却在这片沸腾的海洋中,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了欢呼的人群,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那时李世民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欣赏,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此人是谁?竟有如此胆识与手段?”李世民心中波澜起伏,渭水之盟虽成,但过程远超预期,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是意外之喜,也可能是不可控的变数。他必须弄清楚此人的来历。
然而,就在李世民示意身旁的尉迟恭上前留住李长修时,李长修却动了。
他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今日他看似立下大功,但那份“神乎其技”的手段(他心知肚明那只是现代烟花),在帝王眼中,是祥瑞,也可能是妖术;是功臣,更可能成为必须掌控在手中的“奇物”。更何况,他怀中的孩子来历不明,他自己这具身体的记忆也尚未完全理顺,此刻若被带入宫中,福祸难料。
绝不能留下!
趁着众人还沉浸在狂喜与对天空异象的议论中,李长修迅速弯腰,将落在地上的背包捡起,单手利落地背好,同时将怀中的女儿紧紧护住。他低着头,脚步飞快,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逆着涌上来想要围观他人流,几个闪身便钻进了河岸旁的芦苇丛中。
“咦?那位壮士呢?”
“方才还在此地……”
“快找!陛下要见此人!”
身后传来士兵们疑惑和寻找的呼喊声,但李长修充耳不闻。他凭借着融合后身体本能对地形的熟悉,以及现代灵魂中固有的谨慎,专挑小路、林地穿行。渭水畔的喧嚣渐渐被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秋日田野的寂静和怀中女儿偶尔发出的咿呀之声。
一路不敢停歇,直到日头偏西,远远望见蓝田县境内那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山坳,以及山坳口那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时,李长修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脚步放缓下来。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劳累,更是精神高度紧张后的虚脱。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或许是这一路颠簸,也或许是危机解除后的安逸,女娃竟然又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睡得十分香甜。那无忧无虑的睡颜,瞬间抚平了李长修心中所有的波澜与不安。
“小家伙,我们到家了。”他轻声呢喃,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一股霉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木床,一个掉漆的旧柜子,和角落里堆着的几件简陋农具。这就是“李长修”在这个世界的家,一个在乱世中勉强栖身的角落。
李长修叹了口气,将女儿轻轻放在铺着干草的床上,用自己那件还算干净的外衫给她盖上。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空气,继续酣睡。
安置好孩子,李长修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家”,同时梳理着脑海中纷乱的记忆。
“李长修”,孤儿,自幼流浪,隋末乱世中挣扎求生,略通文墨,会些粗浅拳脚。因缘际会结识了逃难而来的官家女子李语嫣,两人相知相恋,隐居于这蓝田山下。不久后李语嫣诞下一女,取名……“安安”,寓意乱世之中,唯求平安。
然而,好景不长。似乎是语嫣的家族仇敌寻来,或是卷入了什么风波,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导致他们失散。混乱中,“李长修”带着幼女逃亡,却不幸被官府当做流民抓住,孩子也被强行带走。原主大概是心急如焚,又受了伤,一命呜呼,这才让来自现代的李长修占据了这具身体,并在渭水之畔醒来。
“语嫣……”李长修默念着这个名字,记忆中那张温婉又坚毅的面容清晰起来,心中不由一痛。她现在在哪里?是生是死?
还有安安,他的女儿。李长修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孩子,一种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充盈心间。从现代一个为论文发愁的学生,到如今乱世中一个女儿的父亲,这身份转变太过突兀,却又如此自然。保护她,找到语嫣,让这个家完整,成了他此刻最强烈的念头。
他轻轻解开安安的襁褓,想让她睡得舒服些。那块在便桥上瞥见的系着红绳的木牌滑落出来。李长修捡起一看,木牌材质普通,但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中间是一个古体的“李”字。这似乎是语嫣留给孩子的信物?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收好。
接着,他打开了自己的背包。里面的东西在穿越和混乱中散落了一些,但核心物品大多还在:那个还剩几发的冲天炮(他暗自庆幸当时只用了其中一个)、防风打火机、一把多功能军刀、一个小型急救包、一包压缩饼干、一个户外水壶,还有几本他准备写论文用的历史书籍——《唐书》、《贞观政要》、《大唐西域记》等。
看着这些来自现代的物品,尤其是那几本史书,李长修心情复杂。这些书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它们记载的历史,已经因为他在渭水边的那一步和那一“炮”,发生了微妙的偏移。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哇啊啊——” 床上的安安突然哭了起来,大概是饿了。李长修顿时手忙脚乱,他一个单身青年,哪里会带孩子?记忆里原主似乎是用米汤喂养……
他赶紧翻箱倒柜,终于在屋角找到一个小瓦罐,里面还有小半罐糙米。生火、烧水、熬粥……一番笨拙的操作后,总算弄出了一点稀薄的米汤。他用小勺一点点吹凉,小心翼翼地喂到安安嘴边。
小家伙饿极了,小嘴吧嗒吧嗒地吮吸着,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女儿依赖的样子,李长修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安安别怕,爹爹在。”他轻声哄着,尽管动作生疏,眼神却无比坚定。
夜色渐深,破旧的茅草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李长修抱着终于再次睡去的女儿,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长安城方向隐约的灯火。
历史的车轮已经偏转,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扇动了翅膀。前路未知,凶吉难料。但此刻,怀中女儿的体温如此真实,驱散了他心中的迷茫与恐惧。
无论未来是风是雨,他必须活下去,为了安安,也为了找到那个叫李语嫣的女子。
风过山坳,茅屋在夜风中微微作响,仿佛在低语着一个传奇的开始。而蓝田县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即将因为这对父女的到来,不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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