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海峡的晨雾带着热带海洋特有的咸湿,在初升的阳光下缓缓蒸腾。站在马六甲要塞高达十五米的观测塔上,郑沧澜举起科学院光学所特制的四十倍望远镜,目光穿透薄雾,望向海峡西口那片开阔水域。
视野尽头,海平线上出现了一片模糊的轮廓。
不是岛屿,也不是商船队。那些轮廓太多、太密集,像是一群聚集在海面上的钢铁巨兽,正静静蛰伏,等待着出击的时机。
“方位西偏北十五度,距离约四十里。”观测员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刻意压低的紧张,“舰船数量……难以精确计数,但主力战列舰至少在三十艘以上,巡航舰数量更多。队形保持警戒阵列,未继续前进。”
郑沧澜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这一天,他等待了三个月——自从巴达维亚码头爆炸案确认西方联军舰队开始集结,自从“炎黄号”铁甲舰在天津开始最后舾装,自从他从北京带着摄政王亲笔签署的作战计划返回南洋。
“传令,”他的声音平静,“要塞进入一级战备。所有岸防炮位实弹装填,但炮口保持下俯姿态。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
“是!”传令兵飞奔而去。
郑沧澜再次举起望远镜,这一次他仔细观察着敌舰的细节。即使隔着四十里距离,在四十倍镜的放大下,那些战舰的特征依然清晰可辨。
最前方是五艘体型庞大的三桅战列舰,典型的英式设计——高耸的艏楼和艉楼,三层连续的炮甲板,侧舷密密麻麻的炮窗。郑沧澜能辨认出其中一艘的舰艏雕像:一头金色的狮子,前爪搭着地球仪——那是英吉利皇家海军最新锐的“皇家主权号”,据说装备了一百二十门火炮。
在其两侧,是法式风格的战列舰,线条更加流畅,炮甲板略少但火炮口径更大。郑沧澜看到了那艘着名的“雷电号”,舰体明显经过改装,侧舷增加了额外的装甲带,在阳光下泛着深灰色的光泽。
更后方,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舰队,风格介于英法之间,但有几艘战舰的造型颇为奇特——舰艏异常尖锐,像是为了撞击而设计。
“他们在观察我们。”南海舰队参谋长周世安走到郑沧澜身边。这位四十五岁的老将曾在南洋与葡萄牙、荷兰舰队多次交手,经验丰富。“看,那几艘快速巡航舰正在前出,应该是想试探我们的防御纵深。”
郑沧澜点头,目光转向己方部署。
马六甲海峡最窄处不足二十里,其中适合大型舰船通行的主航道只有约八里宽。就在这八里宽的水道上,帝国构筑了三层防御体系。
第一层,海峡入口浮雷阵。从观测塔上看不到,但郑沧澜知道,在水下三米至十米的深度,五百枚新式水雷已经布设完毕。这些水雷不是传统的漂雷,而是通过电缆连接岸上控制站的电控水雷。平时处于安全状态,只有当敌舰进入特定区域时,才会由控制员手动接通电路引爆。
第二层,要塞岸防炮群。马六甲要塞沿着海峡两岸的制高点,构筑了二十四个永久炮台。最小的炮位装备150毫米速射炮,最大的三座炮台则装备了从“炎黄号”同级舰上拆下来的备用炮塔——双联装305毫米巨炮,射程达到惊人的十八公里,覆盖整个海峡。
每个炮台都是半地下式钢筋混凝土结构,顶部有可收放的钢制穹顶。炮位之间有地下通道连接,弹药库深入山体内部,即使被直接命中也能保证持续作战能力。
第三层,南海舰队主力。十二艘新式巡航舰、二十四艘改进型炮舰,此刻正隐蔽在海峡东口外的群岛后方。这些战舰没有像传统舰队那样排成战列线,而是分散成四个战术编队,各自占据有利阵位。
“定海号”巡航舰上,郑沧澜的副手、舰队副司令陈永华也在用望远镜观察西方。他所在的这艘战舰,代表了帝国海军目前的最高技术水平。
“定海号”长八十五米,宽十二米,排水量三千二百吨。与传统战舰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没有高耸的桅杆和繁复的帆索系统,只有一根低矮的信号桅。动力完全依赖两台改进型三胀式蒸汽机,最高航速可达十六节——比任何纯风帆战舰都快至少四节。
舰体采用“铁骨木皮”结构,水线带覆盖着100毫米厚的锻铁装甲。甲板上最显眼的是前后两座旋转炮塔,每座炮塔内是一门150毫米后装线膛炮,射程八千米,射速每分钟两发。侧舷还有八门75毫米速射炮作为副炮。
与西方战列舰动辄数十门甚至上百门火炮相比,“定海号”的火力似乎薄弱。但陈永华清楚,质量上的代差足以弥补数量的不足。
西方战舰的火炮大多是前装滑膛炮,有效射程不超过两千米,射击精度低,装填速度慢。而帝国舰队的线膛炮,在五千米距离上仍有可观的命中率,炮塔设计更是让战舰可以在任何航向上集中全部主炮火力。
“副司令,”炮术长报告,“所有主炮完成校准,弹药提升完毕。穿甲弹和榴弹各半。”
陈永华点头:“保持警戒,没有命令不许开火。”
他看了一眼舰桥内的蒸汽动力状态表——压力稳定,锅炉运转正常。又看了一眼刚刚安装的舰载电报机——这台设备可以直接与要塞指挥部通信,彻底改变了海战的指挥模式。
“他们在等什么?”大副低声问。
陈永华望向西边那片越来越清晰的舰影:“等风向,等潮汐,等侦察结果,也在等……勇气。”
他太了解这些西方海军了。数百年的殖民霸权,让他们养成了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但在马六甲,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对手——一个拥有要塞炮台、水雷阵地、新式战舰和统一指挥体系的现代化海军。
这种不对称,会让最勇敢的指挥官也犹豫。
同一时刻,联合舰队旗舰“皇家主权号”。
舰长室内,英吉利海军上将小纳尔逊盯着铺在桌上的海图,眉头紧锁。他身旁站着法兰西舰队司令德·拉佩罗兹侯爵,以及神圣罗马帝国海军代表冯·提尔皮茨少将。
“先生们,”小纳尔逊的手指在海图上敲了敲,“我们面对的情况,比预想的更棘手。”
德·拉佩罗兹侯爵——这位以勇猛着称的老将,此刻脸色也不好看:“明帝国在马六甲的防御工事,规模远超我们的情报。看看这些,”他指着桌上一叠空中侦察素描——这是他们从荷兰殖民者那里高价买来的,由几个冒险乘坐热气球观察的亡命之徒绘制。
素描上,马六甲海峡两岸的炮台位置、大致结构、甚至炮口朝向都被标注出来。虽然不够精确,但足以让经验丰富的海军将领判断出威胁等级。
“至少二十个永久炮台,其中三个炮台的口径……”德·拉佩罗兹深吸一口气,“从炮口比例推算,可能超过三百毫米。上帝啊,他们在陆地上安装战舰主炮?”
冯·提尔皮茨少将则关注另一点:“他们的舰队在哪里?我们只观测到少量巡逻舰艇,主力不见踪影。”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纳尔逊直起身,走到舷窗边,望向东方。薄雾正在散去,马六甲海峡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但对岸的群岛后方,依然隐藏着未知。“他们可能埋伏在群岛之间,等我们进入海峡后从侧翼袭击。也可能在更远的东方海域集结,准备在我们通过海峡后决战。”
他转过身:“更麻烦的是,根据我们在巴达维亚眼线的最新报告,明帝国那艘传说中的钢铁战舰,已经离开天津港,正在南下。如果它在决战前抵达……”
舰长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个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一艘全钢铁建造、装备旋转炮塔的超时代战舰,可能彻底改变力量对比。
“我们不能等。”德·拉佩罗兹握紧拳头,“时间在明帝国一边。他们的铁路可以源源不断输送补给,而我们跨越半个地球,每一刻都在消耗物资。”
小纳尔逊点头:“我同意。但我们也不能盲目冲锋。”他走回海图前,“我的计划是:三天内,完成全面侦察。派快速巡航舰抵近观察,摸清炮台精确位置和射界。同时,组织一支敢死队,夜间乘小艇潜入,尝试清除可能的水雷。”
“三天后,”他的手指划过海峡航道,“如果天气允许,我们发起第一波试探性进攻。不是全线压上,而是用部分老旧战舰和改装商船作为前锋,测试明帝国的防御反应。”
冯·提尔皮茨皱眉:“用我们的船作为诱饵?”
“这是战争,将军。”小纳尔逊的声音冷酷,“那些老旧战舰本来也撑不了几场大战。如果它们能为我们探明虚实,就是值得的。”
德·拉佩罗兹补充:“同时,我们应该联络我们在南洋的‘朋友’。”他意味深长地说,“荷兰人虽然失去了马六甲,但他们在巴达维亚还有力量,熟悉这片水域。还有那些对明帝国新政不满的本地土王……也许他们能在陆地上制造一些麻烦,分散明帝国的注意力。”
小纳尔逊考虑片刻:“可以尝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明帝国在戊子天灾后的重建赢得了很多民心,而且他们的情报机构……”他想起了福斯特爵士的警告,“非常高效。”
会议在略显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三位指挥官各自返回自己的战舰,开始部署。
马六甲要塞,地下指挥部。
郑沧澜站在巨大的海峡沙盘前,沙盘上插满了代表敌我双方的小旗。参谋军官们不断将最新的观测数据转化为沙盘上的位置更新。
“敌舰队仍停留在四十里外,但派出了六艘快速巡航舰前出侦察,最近的一艘距离海峡入口不到二十里。”
“要塞各炮台报告,已完成射击诸元标定。炮术参谋组计算了不同距离、不同目标的射击参数,已下发各炮位。”
“水雷控制站报告,所有线路检查完毕,随时可以激活。”
“舰队方面,‘定海号’编队保持隐蔽,‘镇海号’编队完成第二轮弹药补给,‘靖海号’编队轮机检修完毕……”
郑沧澜安静地听着,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他的目光在海峡两岸的炮台模型、水下代表水雷的红色标记、以及群岛后方代表己方舰队的蓝色小旗之间移动。
“他们在侦察,”参谋长周世安说,“很快就会尝试抵近,甚至可能派小艇夜间潜入。”
“意料之中。”郑沧澜点头,“通知各观测哨,加强夜间监视。把新配发的‘探照灯’准备好——科学院说那东西能在夜里照亮两里外的海面。”
他顿了顿:“另外,让‘蛟龙’小队做好准备。”
“蛟龙小队”是南海舰队的一支特殊部队,由擅长潜泳和水下作业的水兵组成,装备了特制的潜水服和水下爆破装置。他们的任务是反侦察和反破坏。
周世安记录下命令,然后问:“如果敌人用老式战舰作为前锋试探……”
“那就让他们试。”郑沧澜的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弧度,“但要控制节奏。第一波,只用岸防炮中口径火炮拦截,示敌以弱。等他们以为摸清了我们的火力,大举进入时……”
他没有说完,但周世安懂了。
示弱,诱敌,然后雷霆一击。这是摄政王在计划中明确提出的战术:不追求击退,而要追求全歼。
“还有,”郑沧澜补充,“通知巴达维亚的情报站,密切监视荷兰殖民当局的动向。如果西方联军联络他们,第一时间报告。”
“您怀疑荷兰人会插手?”
“不是怀疑,是确定。”郑沧澜转身望向墙上那幅南洋地图,“荷兰人失去马六甲,就像被砍掉一只手臂。现在有机会,他们一定会想咬我们一口。不过……”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经历了戊子年的教训,我想南洋诸国应该明白,站在哪一边更明智。”
黄昏降临,马六甲海峡被染成金红色。西方联合舰队依然停留在远方,像一群等待时机的掠食者。马六甲要塞的炮口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如同巨兽的獠牙。
在海峡深处,帝国的战舰静静潜伏。在更远的北方海域,“炎黄号”铁甲舰正以十二节的巡航速度南下,预计七天后抵达南洋。
郑沧澜走出指挥部,登上观测塔。晚风吹动他的披风,远处敌舰的灯光开始星星点点亮起,像是海面上的一片星空。
他想起离开北京前,陈默对他说的话:“沧澜,马六甲不仅是一条海峡,更是一个标志。西方世界通过这里殖民东方数百年。现在,我们要在这里竖起一块牌子,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夜色渐深,海上的对峙还在继续。但双方都知道,这种平静不会持续太久。
当试探开始,当第一发炮弹射出,当鲜血染红这片连接东西方的水域——真正的较量,才会开始。
而胜利,将属于更了解这片海洋,更掌握战争科学的一方。
观测塔上,郑沧澜的身影在夜色中挺立如枪。
他在等待。
等待巨兽露出破绽的瞬间。
等待科学对蛮力的终极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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