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座兽骨拱门，真正踏入遗迹范围的那一刻，叶天命的脚步停住了。
不是她不想前进，而是无法前进。
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横亘在她面前。那不是物理上的阻力，而是一种源自精神层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耳畔响起了声音——不是通过空气振动传来的声音，而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的、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的哀嚎。
哭声，怒吼声，刀剑碰撞声，骨骼碎裂声，临死前的诅咒与不甘的嘶吼……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精神洪流，冲击着她的意识。
眼前也出现了幻象。
不再是古战场现在的死寂景象，而是无数年前，这片土地上真实发生过的、惨烈到极致的战争画面——
身着古老铠甲的战士在冲锋，他们的面孔因怒吼而扭曲，眼中燃烧着赴死的决绝。巨大的战兽践踏大地，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凹坑，溅起混合着鲜血的泥土。天空中飞翔着展开双翼可达数十丈的凶禽，利爪撕碎云层，俯冲而下抓起整队的士兵。
箭矢如雨，遮天蔽日。刀光剑影交错，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眼的火星。鲜血如泉涌，汇聚成溪流，染红了整片大地。
有战士被长矛贯穿胸膛，却死死抱住敌人，用最后的力气咬断对方的喉咙。有将领战至只剩一臂，仍旧高举残破的战旗，在乱军中发出不屈的嘶吼。有年轻的士兵满脸血污，抱着死去的同伴尸体放声痛哭，下一秒便被飞来的流矢射穿头颅。
死亡，在这里是最寻常的风景。
杀戮，是唯一的主旋律。
叶天命站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那股庞大的、充满痛苦与怨念的精神冲击正在疯狂地冲击着她的心神。识海中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的幻象还在继续，更加清晰，更加……具有“针对性”。
她看到了一幕与自己经历极其相似的画面——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将年幼的妹妹护在身后，面对汹涌而来的兽潮，毅然转身冲去，最后被撕成碎片。
“哥哥……！”
叶天命的呼吸勐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剧痛从灵魂深处炸开。
那个少年的背影，和记忆中哥哥转身冲向兽潮的背影，几乎重叠在一起。
但下一瞬，她就勐地咬破舌尖。
剧痛和血腥味让她保持了一丝清明。
“不对……那不是哥哥。”
她强迫自己从幻象中挣脱出来，尽管心脏还在抽痛，尽管脑海中那些哀嚎声依旧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至少不完全是。这是这片古战场残留的怨念和记忆碎片，在感应到她心中最深的执念和恐惧后，具现化出来的、专门针对她的幻象攻击。
目的是摧毁她的心智，让她陷入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中，最终精神崩溃，成为这无数怨魂中的一员。
“休想……”
叶天命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灰色的眼眸中迸发出冰冷的厉色。
她不再试图“看”清那些幻象，也不再“听”那些哀嚎。而是闭上眼睛，将全部的心神沉入体内，沉入那团始终在缓缓旋转的寂灭之力核心。
“寂灭……”
她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存在”。
寂灭之力最本质的特性是什么？是“终结”，是“归无”。但此刻，她需要的不是终结外物，而是让自身的存在“归”于一种绝对的“静”。
如同暴风雨的中心，反而是最平静的地方。
她引导着寂灭之力，不再像以往那样在经脉中流转对抗，而是让它在识海中缓缓铺开，化作一片虚无的、平静的“海”。
那些狂暴的精神冲击，那些痛苦的记忆碎片，那些充满怨念的哀嚎，在触及这片“寂灭之海”的瞬间，就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虽然激起了些许涟漪，但很快就被无尽的虚无吞噬、同化、归于寂静。
不是对抗，而是包容，然后……消化。
寂灭之力开始主动吸收这些精神冲击中蕴含的能量——那些极致的痛苦、绝望、不甘、愤怒，本质上也是一种“存在”的形式。而寂灭，可以终结一切存在。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
稍有不慎，她自己的意识也可能被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同化，迷失自我。但她没有退路。
她将自己对哥哥的执念，化作这片寂灭之海中唯一的“锚点”。无论外界的冲击多么狂暴，她的意识始终牢牢锁定在那个荒原村落，那个总是把野果让给她的温柔少年身上。
“哥哥还在等我……”
“我必须清醒……必须找到他……”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她不被怨念的洪流冲垮。
时间在精神层面的拉锯战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一个时辰——那些狂暴的哀嚎声逐渐减弱，眼前的幻象也开始变得模煳、破碎。
叶天命的意识从寂灭之海中缓缓浮起。
她睁开眼。
依旧是那片遗迹废墟，依旧是暗红色的天空和浓郁的煞气。但耳畔那些直接冲击脑海的声音消失了，眼前的幻象也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清晰、却不再具有攻击性的……记忆片段。
不再是痛苦的战争画面，而是一些零散的、关于这片土地过去的记忆——
她“看”到，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并不是战场，而是一片繁荣的修行圣地。山脉连绵，灵气如雾，有巍峨的宫殿依山而建，有强大的修士御剑飞行，讲道之声回荡在山谷之间。
后来，某种“黑暗”从地底深处涌出。那不是煞气，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邪恶的、试图吞噬一切生机的存在。圣地的修士们联合起来，奋起反抗，在这里爆发了持续数百年的大战。无数强者陨落，圣地被打碎，灵气被污染，最终化为了如今这片死寂的古战场。
而在那些战斗的修士中，她隐约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气息”——不是相貌，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极其微弱的“共鸣感”。那种感觉，和她体内寂灭之力的根源，似乎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这是……”
叶天命心中一动。
但没等她仔细探究，那些记忆片段就像退潮般迅速消散，最终只剩下一些残缺的、意义不明的画面碎片。
她从那种特殊的状态中彻底脱离出来。
身体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早已被汗水浸透。刚才的精神对抗，比与地煞蜥龙和战魂的物理战斗更加消耗心神。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坚韧了。
就像被烈火煅烧过的钢铁，杂质被剔除，只剩下最纯粹的精钢。
她看向前方的遗迹废墟。
那些倒塌的宫殿残垣，碎裂的玉白石柱，散落在地上的、刻着古老符文的砖瓦……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死物。它们承载着一段被遗忘的历史，一段无数强者用生命书写的悲壮史诗。
而她现在，就站在这段史诗的终点，也是……新的起点。
叶天命深吸一口气，这次，那股煞气带来的刺痛感减轻了许多。不是煞气变弱了，而是她的身体和心神，在经历了刚才的考验后，对这片环境的“适应性”增强了。
她迈步向前。
脚步依旧很稳。
行道剑握在手中，剑身上的寂灭剑意自发流转，驱散着周围试图重新凝聚的煞气。
废墟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而是一种冥冥中的感应——与寂灭之力有关，与哥哥的灵魂碎片可能也有关。
她必须去。
无论前方还有什么考验。
为了找到哥哥，也为了……弄清楚自己力量的真相。
少女的身影，在无数倒塌的巨柱和残破的宫墙间缓缓穿行，如同行走在时光的废墟中，走向那段被埋葬的历史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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