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站清晨的灯，比图书馆还要早亮。
第三次夜谈后的第一天，我们约好了来这里录“修复在家日”特别节目。
江寻拎着那袋半透明纱，我抱着厚厚一叠“味道修复指南”，一起走上台阶。
广播站的门刚打开，热气从楼道里冒出来。
楼道墙上贴着学生做的节目录音海报，中间空出一块白板，写着：“本周主题：把味道带回家。”
录音间里，熟悉的小红灯还没亮。
技术老师正调试设备，他问：“你们这次，是要教大家在家里做夜谈吗？”
江寻笑着点头：“算是家庭作业，但不会太难。”
我把指南摊在桌上，先给他看封面。
封面是一只透明瓶子，瓶口系着细细的香棉绳。
瓶子旁边，是用黑笔写的四个字：“请慢慢打开”。
技术老师翻了翻，说：“这本带回家，多半会被当成心里话本子。”
江寻说：“最好是这样。”
九点整，小红灯亮起来。
“这里是校园广播站特别节目——‘修复在家日’。”我对着麦克风念开场白。
旁边的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实时收听人数。
第一分钟只有个位数，很快跳到三十多。
屏幕右侧的留言框开始闪动。
我们先简单回顾“巡展回声夜”，念了几句昨晚的心跳贴纸。
“我想把指南带给奶奶。”
“想修复走廊里的脚步声。”
“想闻回去年的雨。”
江寻接着说：“所以今天，我们想和你一起，在家里做一件小事——给某个味道留一点空间。”
节目分成三个板块：在家布置、一起练习、远程连线。
第一部分叫“在家布置一块小小修复角”。
我对着话筒，把指南里的步骤念慢一些。
“第一步，找一个不会被轻易打扰的角落，可以是书桌一角、床头柜、厨房窗台，甚至是衣柜里的空格子。”
“第二步，准备一个可以写字的本子，和一支手感不错的笔。”
“第三步，找一个容器，瓶子、盒子、小罐子都可以，它会暂时帮你装住那个味道。”
我们提醒大家，不必急着找“完美地点”。
“如果你现在在公交车上，也可以把耳机线当成临时的修复线。”江寻补充。
留言框里很快弹出一行：“那我可以用书包前袋吗？”
我笑出声：“当然可以，只要你觉得它可以帮你暂时藏住一个味道。”
技术老师比了个手势，示意有电话打进来。
第一通是来自寝室的女生。
她小声说，舍友还在睡，她躲在阳台角落打电话。
“我昨天领走一个‘待修复瓶’，现在还空着。”
她说，自己的修复角可能就是阳台的角落，旁边晾着衣服。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说，“布满衣服的阳台，本来就有很多味道。”
我们请她按照指南第一页的问题，描述一件想修复的小事。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想修复和外婆一起晒棉被的味道。”
她形容那味道有阳光、有肥皂，还有外婆手上厚厚的护手霜。
技术老师在控制台上打了个勾，记录下关键词。
我对着话筒说：“等会儿节目结束，你可以把这些写进本子里，再把瓶子放在阳台的某一块光里。”
电话挂断前，她突然问：“要是我闻不到了，算不算失败？”
我愣了一下。
江寻抢先回答：“不算。你能记得这些词，就已经把它往回拉了一点。”
第二个板块叫“一起练习一次在家版夜谈”。
我们提前把练习内容发给了学校公众号，也写在今天的白板上。
“现在，如果你方便，可以坐下或者靠在墙上。”我说。
“把手机拿远一点点，让你的鼻子离空气更近一点。”
技术老师关了录音间顶灯，只留下桌边的小台灯。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指南第二段带领大家做“身体里的记忆”练习。
“想一个最近常待的地方。”我缓慢地说，“可以是食堂、教室、车厢、小区门口。”
“现在不要急着想它的味道，先想你的脚在那里怎么站着，你的手在那里做什么。”
几秒的沉默后，屏幕上跳出新的留言。
“公交车上，手抓着吊环。”
“厨房里，手在洗碗，水声很大。”
“外婆家，脚踩在竹席上。”
我继续引导：“现在，试着让鼻子去找一丝细细的味道，也许很轻微。”
“如果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试着记住你现在呼吸的时候，胸口是怎么起伏的。”
我们留出整整半分钟的静默。
录音间里只有空调的轻响。
技术老师举起双手，比了个“很好”的手势。
半分钟后，我轻声说：“好，我们一起把刚刚的画面记在脑子里，等会儿再写下来。”
江寻接着带第三个小练习：“借别人的味道当桥”。
她在话筒前打开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昨晚回声夜上剩下的桂花棉绳。
其实隔着麦克风谁也闻不到。
但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先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现在，我们要借用一位你素未谋面的人留下的味道线索。”她说。
她念出昨晚回声板上的一个留言：“雨后纸箱其实很轻，味道却最重。”
“你可以先想象纸箱湿湿的样子，再想象自己有没有碰过类似的东西。”
屏幕上，有人留言：“想起快递丢在门口的时候。”
还有人写：“下雨天帮妈妈提菜，塑料袋的味道。”
我们请听众在本子上写下“我刚刚借到的味道桥”，并标注日期。
“这就是你在家里的第一条修复线。”我说。
节目进行到后半段，进入“远程连线”。
技术老师提前筛选了几条语音信箱。
第一条来自一位上夜班的厨师。
音频里，他用有点沙哑的嗓音说，自己下班回家时，家里已经很安静。
“我最近试着在厨房角落放一张小纸，写下每天闻到的第一股味道。”
“有时候是葱油，有时候是煎糊的鸡蛋，有时候是刚洗完地的消毒水。”
他说，他以前不太愿意在下班后多闻这些味道，总觉得累。
“但你们说可以‘分开放’，我就试了试。”
他在纸上画了三个框，把讨厌的味道、喜欢的味道、还不确定的味道分开写。
“发现讨厌的那一栏，也不是一直那么讨厌。”
听完这段，我们在直播间里对着麦克风鞠了一躬。
第二条语音来自昨晚那位带着空瓶子的学生。
他在音频里说，已经把柚子木绳放进鞋柜。
“现在一打开鞋柜，就会想起修脚店。”
他说自己把那股味道和父亲穿工作鞋的画面放在一起，终于没有那么害怕。
“我把指南挂在鞋柜门背面，每天出门前看一眼。”
江寻听着，眼眶有点红。
她在稿纸上写下一行字：“鞋柜也是修复角。”
我们在节目里邀请其他听众，如果愿意，也可以给自己的鞋柜一个小小贴纸。
“写上今天的日期，还有你路过它时闻到的第一股味道。”
最后一条语音来自一位外地的小学生。
他用很认真的语气念道：“我和奶奶已经在墙上贴了三张味道纸。”
他们给每张纸取了名字——“新蒸馒头”“药水味”“洗衣粉泡泡”。
“奶奶说，药水味那张要慢慢变淡比较好。”
音频的最后，他笑着说了一句：“我们家也有一面修复墙了。”
我和江寻对视，忍不住同时笑出来。
“这就是我们今天节目的最后一个目标。”我对着麦克风说。
“如果可以，帮自己和家人，在家里的某一面墙、某一块柜门、某一页本子上，留几行味道的字。”
节目即将结束时，我们照例开设“心跳问答”。
今天的问题只有一个：“你最想在家里修复的一个味道是什么？”
屏幕上一行行答案飞出来。
“刚出炉的面包。”
“爷爷抽屉里的樟脑丸。”
“晚自习后操场的风。”
还有人只打了两个字：“安心”。
技术老师一边截屏，一边感叹：“今天的词都很好闻。”
广播结束，小红灯熄灭。
我们离开录音间时，已经快中午了。
走廊里，几个学生举着手机拦住我们。
“老师，我们刚刚在听直播。”一个女生说，“我已经在寝室衣柜里腾出一格，打算当修复角。”
另一个男生说，他要把鞋柜背面也贴一张纸，写上“明天再打开”。
江寻拿出几本指南，分给他们。
“记得不用着急写满。”她说，“哪怕一周写一个味道，也很好。”
回到图书馆时，午后的光斜斜照进大厅。
方姐已经在前台等我们。
她举着手机，说：“你们的节目刚刚被社区公众号转发了，标题叫‘把味道修复带回家’。”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我们。
转发下面已经有几条新的留言。
“我们要不要在社区里办‘家庭修复角’征集？”方姐问。
江寻点头：“可以先从今晚的来电里挑几个典型，再看看有没有愿意公开的照片。”
我忽然想到什么：“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在车厢里布置一个修复角？”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对啊，我们老是帮别人，自己车上的味道都没整理过。”
那天下午，我们在车厢的窗边腾出一小块地方。
挂上一截昨天剩下的香棉绳，又贴上一张白纸。
纸上写着：“车厢修复角——请写下你今天想留住的一点味道。”
第一个写字的是方姐。
她写：“午后广播间的安静。”
第二个写字的是技术老师。
他写：“小红灯熄灭后的轻松。”
轮到我时，我犹豫了一下，最后写下：“走出广播站时楼道里的饭菜香。”
江寻想了很久，才把笔放到纸上。
她写：“有人在远方，跟我们一起做同一件小事的味道。”
我们站在车厢里，看着那几行字，默默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特定的香味，却突然变得很饱满。
我知道，真正的“修复在家日”其实从今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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