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韬站在一片翻滚的云海之上，脚下是柔软却承托力十足的云絮，眼前是一座巍峨耸立、金光万道的巨大门户。门楣上，“南天门”三个鎏金大字熠熠生辉，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道韵与威严。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为一个新项目的KpI指标抓耳挠腮；几个小时后，他捏着手里那张触感温润、材质非金非玉的“天庭录用通知书”，感觉自己像个走错了片场的群众演员。
“所以……不是做梦，也不是什么整蛊节目？”他低声嘀咕，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清晰的痛感传来，伴随着周围浓郁到让他呼吸都轻快几分的清新气息——按那个自称太白金星的老头说法，这叫“先天灵气”。
南天门前并非空无一人。两队身着制式银甲、手持闪烁着寒光长戟的天兵目不斜视地站立，气势森然。旁边还设有一个……接待台？台后坐着一位身穿飘逸仙裙、头梳双环髻的仙子，正低头专注地看着面前悬浮的一面水镜，镜面上流光溢彩，似乎正在播放着什么影像，仙子的嘴角还时不时微微上扬。
张文韬深吸一口气，走到接待台前，递上了自己的通知书。“你好，报到。”
仙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但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她瞥了一眼通知书，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文韬那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廉价西装，秀眉微蹙：“新来的？人事部没提前发你的仙箓信息过来啊。”她伸出纤纤玉指在面前的水镜上划拉了几下，镜面泛起涟漪，显现出一些流动的符文，“姓名，张文韬？哦，找到了，特批渠道，直聘‘雨师府布雨规划与效率优化专员’……”她念出这个冗长的职位名称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惑。
“就是……管下雨的？”张文韬试图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确认。
“可以这么理解。”仙子点点头，拿出一枚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玉牌，对着张文韬照了一下，玉牌闪过一道微光。“好了，你的身份仙箓已经录入。顺着这条虹桥直走，看到挂着‘雨师府’牌匾的宫殿群就是。你的直属上官是太白金星仙长，他这会儿应该在府里……嗯，喝茶。”她说完，又立刻低下头，目光重新黏在了那面水镜上，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快更新了……”
张文韬道了声谢，顺着仙子所指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条由七彩霞光铺就的桥梁，横跨在无垠云海之上，踩上去软绵绵却又异常稳固。桥下云海翻腾，偶尔有仙鹤、鸾鸟等灵禽优雅地飞过，留下清越的鸣叫。远处，一座座宫殿楼阁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飞檐斗拱，宝光闪烁，确实是一派想象中的仙境景象。
只是……这沿途的神仙们，画风似乎有点不对。
几个穿着官袍模样的仙人，聚在一座亭子里，不是在论道下棋，而是围着一张石桌，石桌上幻化出清晰的影像，赫然是一副……麻将牌？“碰！”“杠！”之声不绝于耳。
路过一片仙圃，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仙翁，正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玉壶，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流光溢彩的仙草浇水，嘴里念叨着：“宝贝儿，多喝点，早点开花结果，老夫今年的园圃考核就指望你冲‘优’了……”
更远处，甚至看到两个脚踩飞剑的仙人，在空中并排低速飞行，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洞府物业费分摊不合理”、“今年蟠桃园的分红方案有待商榷”……
张文韬嘴角微微抽搐。说好的清静无为、逍遥天地呢？这浓浓的职场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片规模宏大的宫殿群出现在眼前。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雨师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只是这大门……旁边居然还开了一个小侧门，门上挂着小牌：“日常出入，请走此门，正门仅限上级视察及大型仪式开启。”
张文韬从侧门走了进去。内部空间极大，雕梁画栋，仙气氤氲，但布局却让张文韬感到莫名的熟悉——像极了他前世去过的某些大型国企或政府的办公区。一个个被半透明光幕隔开的独立“工位”排列整齐，大部分工位后面都坐着或站着一位仙人。有的面前悬浮着不断滚动数据的卷轴，眉头紧锁；有的则在和身旁的同事低声交流；还有的……正趴在桌上小憩，口水都快流到那价值不菲的仙玉桌面上了。
他按照入门处指引牌的指示，朝着府邸深处走去，寻找太白金星的办公区域。一路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审视，甚至还有几分……同情？
终于，在穿过几条回廊，路过几个挂着“布雨调度司”、“云层储备科”、“雷电协调处”牌子的区域后，他在一扇相对安静、门上刻着星宿图案的木门前停下。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敲。
“进来。”太白金星那熟悉的和蔼声音传来。
推门而入，是一间颇为宽敞的静室。布置得古色古香，檀香袅袅。太白金星正坐在一张茶海后，手法娴熟地冲泡着灵茶，见到张文韬，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小张来了？快坐快坐，一路辛苦。尝尝老夫刚到的‘云雾仙毫’，凝神静气，对适应天庭环境有好处。”
张文韬依言坐下，接过那杯灵气四溢的茶水，道了声谢。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办公室，注意到墙角堆放着一摞摞的卷宗，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类似沙盘的东西，上面有云气和水流在缓缓移动，似乎模拟着某个区域的天气情况。
“仙长，我这‘布雨规划与效率优化专员’，具体需要做什么？”张文韬决定直奔主题。
太白金星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慢悠悠地道：“莫急，莫急。新人入职，首要任务是熟悉环境，了解流程。我们天庭雨师府，主要负责三界布雨事宜，维系下界风调雨顺，滋养万物。这可是关系到天道运转、众生福祉的重要职责啊！”
他顿了顿，指着那个沙盘说：“你看，那是‘下界云雨态势图’，各处何时需要降雨，降多少，何种雨质（甘霖、普通雨、酸雨…哦，酸雨是惩罚性措施，较少使用），都需严格按《天条·气象卷》及年度布雨计划来执行。以往呢，都是由经验丰富的雨师，凭借自身仙力感应天地水汽，结合各地山神土地上报的旱涝情况，手动调度云层，念动法诀，凝聚水灵，形成降雨。”
张文韬点点头，这和他理解的传统神话设定差不多。
“但是呢……”太白金星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如今三界格局变化，下界生灵繁衍众多，城市、农田对降雨的时空精度要求越来越高。加上……唉，有些老伙计上了年纪，仙力运转偶有滞涩，布雨法诀又繁复，难免……难免会出点小差错。比如去年，东海之滨某个小国求的是解旱甘霖，结果负责的雨仙手一抖，法诀念快了半拍，降了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差点引发山洪……虽然事后及时补救，但也挨了玉帝训斥，扣了半年功德俸禄。”
张文韬听得目瞪口呆。神仙布雨，也能出操作事故？还能扣工资？
“所以啊，”太白金星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文韬，“玉帝陛下高瞻远瞩，深感传统布雨方式效率有待提升，误差需要控制。这才特批了编制，引入你这等精通……呃，‘科学管理’与‘高效执行’的贤才。你的任务，就是看看如何运用你的那些……新方法，优化布雨流程，提升精准度，确保KpI……嗯，就是布雨任务达标率稳步提升。”
原来如此！张文韬瞬间明白了。自己被招上来，不是来修仙练道，而是来给这天庭气象局做流程优化和效率提升的！编制尽头，果然是公务员，只不过工作地点在天上。
“我明白了，仙长。”张文韬心中顿时有了底，“那我现在是否可以查看一下近期的布雨计划、各地的旱涝报告以及现有的布雨操作手册？”
太白金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积极主动，很好。相关卷宗都在那边的架子上，你自己取阅。若有不明之处，可去隔壁‘布雨调度司’询问，司里的风伯、电母几位仙官都是老手了。不过……”他压低了些声音，脸上露出一丝你懂得的表情，“有些老仙官性子比较……沉稳，你多担待，沟通时注意方式方法。”
张文韬会意，这是提醒他衙门里也有老油条和可能存在的阻力。他起身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前，随手抽出一卷展开。里面是用一种特殊的仙文书写，但他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懂，似乎是身份玉牌自带的信息识别功能。卷轴上详细记录着某个区域未来三天的降雨要求：时间精确到时辰，降雨量精确到寸，雨质要求是“中雨，偏甘霖属性”。
他又翻看了几份各地山神土地上报的旱情简报，以及对应的、已经审批通过的布雨指令。流程看起来确实规范，但执行层面……
他抱着几卷关键的资料，告别了太白金星，按照指引走向隔壁的“布雨调度司”。推开司衙的大门，里面的景象让他再次默然。
只见偌大的厅堂内，云雾缭绕。一位身材魁梧、穿着古朴袍服的大汉（想必是风伯），正对着一个巨大的风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眼睛却眯着，似乎在打盹。另一位身着彩衣、周身环绕着微弱电光的女仙（应该是电母），正对着一面光洁的银镜，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自己的发型。旁边还有几个辅助仙吏，有的在闲聊，有的则在对着一个显示着云图的水镜指指点点，争论着哪里的云彩形状更吉祥。
对于张文韬这个陌生面孔的进入，只有离门最近的一个年轻仙吏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问了句：“何事？”
“诸位仙官安好，在下张文韬，新来的布雨规划与效率优化专员，特来熟悉布雨调度流程，还请多多指教。”张文韬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哦，新来的啊。”那年轻仙吏打了个哈欠，“流程不都在卷宗上写着吗？自己看呗。我们这正忙着调度午时东海区域的积雨云呢。”
张文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水镜云图，只见代表东海区域的板块上，几团代表着云层的光点正在缓慢移动，但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按照这个速度，别说午时，能不能在明天之前覆盖目标区域都成问题。
“这位仙友，”张文韬忍不住开口，“我看这云层移动速度，似乎比计划滞后了不少？是否需要……加大风力推送？”
风伯闻言，半睁开眼，瓮声瓮气地道：“小伙子，急什么？云行有常，岂能肆意催逼？耗损仙力不说，万一推过了界，乱了别处风雨，你担待得起？”他拍了拍旁边那个看起来古朴无华的风袋，“老夫这‘九息风袋’，吹息皆有定数，稳重，方是正道。”
电母也转过头，瞥了张文韬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疏懒：“就是。布雨一事，关乎天象，讲究的是个‘顺其自然’。我们经验丰富，自有分寸，断不会误了时辰。你这新来的，莫要指手画脚。”
其他仙吏也投来或漠然、或略带讥讽的目光。显然，他这个空降的“专员”，并不被这些老资格放在眼里。
张文韬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古今中外，职场新人想要融入并推动改变，都不是易事。他没有争辩，只是点了点头，抱着卷宗，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开始快速浏览资料，同时大脑飞速运转。
传统的仙法布雨，依赖个人仙力、法诀熟练度以及……工作态度。效率低下、误差难以避免，而且看样子，这些老神仙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慢节奏的工作方式，缺乏优化和改进的动力。
他的目光扫过卷宗上那些精确到时辰和寸的降雨要求，又看了看水镜云图上那慢吞吞移动的光点，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仙法不够，科学来凑！
既然调动云层、凝聚水汽本质上是一种能量和物质的转移与操控，那为什么不能用更高效、更精准的现代科学理念和技术手段来替代或辅助呢？比如……人工影响天气？虽然前世的他主要搞互联网项目管理，但基本的科学常识和逻辑思维是共通的。
他回忆着关于人工降雨的原理——通过向云层中播撒适当的催化剂（如干冰、碘化银等），促进云中水滴碰撞并增长，从而加速降雨过程。在这个神话世界，所谓的“云层”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一种高密度水灵气聚合体？所谓的“催化剂”，是否可以用某些特定的、蕴含特殊灵力的材料来代替？
还有云层移动的问题，能不能设计一种高效的“导流”方案，或者利用某种法器产生定向气流，替代风伯那“稳重”但低效的风袋？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开始更仔细地研读卷宗，重点关注布雨涉及的灵力运转节点、云层特性描述以及以往布雨法诀的能量波动记录。他需要找到能将科学理论与这个世界的仙道规则相结合的切入点。
不知不觉，时间流逝。当张文韬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厅堂里的仙官们似乎更“忙”了——忙着喝茶闲聊，忙着对镜整理仪容，就是没人再去关注那水镜云图上已经明显滞后于计划的云层。
午时将至，东海那片区域，看来这场雨是注定要迟到了。而因此可能受到影响的下界生灵，似乎并不在这些仙官的优先考虑范围内。
张文韬合上卷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站起身，没有再去理会那些怠工的同事，径直走向太白金星的办公室。
他知道，想要在这里立足，想要真正做点事情，光看资料和忍气吞声是不够的。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证明自己方法可行的机会。
他推开太白金星办公室的门，老仙官依旧在悠闲品茶。
“仙长，”张文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关于提升布雨效率，我有一个初步构想。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种不那么依赖传统仙法，但可能更精准、更高效的新方法。”
太白金星斟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说说看。”
窗外，仙云依旧悠然飘荡。但张文韬知道，一场席卷天庭旧有秩序的风暴，或许就将从这间安静的办公室，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开始，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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