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岭的夜，来得迅速而深沉。
白日的厮杀声、战鼓声、爆炸声仿佛还在空气中残留着灼热的余韵，但此刻已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宁静所取代。
只有伤兵的呻吟、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惨烈的战斗。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
阿璃卸去了染血的轻甲，只着一身素白中衣，外罩柳彦舟强行披在她身上的厚实裘氅。
柳彦舟正半跪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用沾了药酒的棉布，擦拭她肩甲下那道泛着乌黑的划痕。
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眉头却锁得死紧。
“幸好那毒爪只是擦过，毒性大部分被铠甲挡下，入肉不深。”柳彦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但这‘蝎尾腐魂毒’极为阴损，会缓慢侵蚀气血，我已用金针逼出大部分，再辅以解毒丹内服，需静养数日，绝不能再生岔子。”
阿璃顺从地点点头，目光却有些飘忽，并未落在伤口上，而是透过帐篷的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望向那座神秘女子消失的沙丘方向。
“彦舟，”她轻声问，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压抑了许久，“你说……她到底是谁？”
柳彦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如何不知阿璃心中所想？
白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惊艳绝伦的一箭，那神秘女子最后复杂的眼神，都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个人心里。
“箭术通神，身法如电，气机与天地相合……这等人物，绝非籍籍无名之辈。我翻遍记忆，江湖中、朝堂上，都未曾听闻有如此特征的女子高手。”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对我们……至少对你，并无恶意。那一箭的时机、力道、角度，妙到毫巅，非但救了你，更巧妙地震散了毒功而未伤你分毫。这等控制力，堪称骇人听闻。而且……”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阿璃，“我总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很特别。”
阿璃的心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
白日里，当那女子目光投来时，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异样安静，仿佛……在聆听。
“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或者说，感觉……很熟悉。”这种莫名的亲近感，让她困惑，又隐隐有些不安。
这时，帐外传来张猛和李明月求见的声音。
两人入帐，身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杀气与征尘，但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振奋。
“殿下，柳先生！”张猛声音洪亮，“战场已初步清扫完毕！此战，我军歼敌逾三万，俘获数千，缴获兵器铠甲、粮草辎重无数！大食国残部已溃退五十里，摩萨罗被亲兵拼死救走，身负重伤，短期内绝无再战之力！北境之危，解了！”
他虽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断雪刀上的缺口仿佛都成了荣耀的勋章。
李明月补充道：“我军伤亡亦不小，尤其是正面阻击的张将军所部和侧翼骑兵，折损近三成。伤员已全部安置，公孙姐姐正带人全力救治。”她的银枪倚在帐边，枪缨已被血染成暗红。
“辛苦二位将军了。”阿璃收敛心神，脸上露出欣慰与肃穆交织的神情，“阵亡将士的名单要尽快核实，抚恤务必优厚、及时发放，绝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另外，严密监视大食国溃兵的动向，防止他们狗急跳墙，骚扰边境百姓。”
“末将遵命！”张猛和李明月齐声应道。
待二人离去，柳彦舟为阿璃包扎好伤口，又递上一碗温热的安神汤。
“阿璃，此战虽胜，但元气大伤，你需要休息。至于那位神秘人……”
他顿了顿，“我已让墨羽派最得力的手下，沿着她消失的方向追踪探查，同时也动用了夜枭在西域的所有暗线，查询近二十年来所有关于女性高手的隐秘传闻。或许，需要些时间。”
阿璃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喝下。
她走到帐门前，掀开帘子，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
“彦舟，我总觉得，她的出现，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她望着沙丘的方向，低语道，“她好像认识我，或者说，认识我的……父亲。”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让柳彦舟心中一震。
镇北王萧策，这位早已故去的传奇人物，他的过往，难道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这秘密，是否与今日出现的女子，与北境连绵的战火，甚至与阿璃腹中的孩子，都有着某种关联？
夜色中，远方的沙丘静静矗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守护着，也隐藏着无尽的谜题。
阿璃知道，黄沙岭的决战结束了，但一场关乎她身世、关乎大周未来命运的、更加波澜壮阔的征程，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完全保护的公主，她是母亲，是统帅，更是即将揭开重重迷雾的钥匙。
回到大营，柳彦舟为阿璃处理肩头轻伤，帐内只剩二人。阿璃任由他动作，目光却有些失神：“彦舟，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不像陌生人，倒像是……一位故人，一位失去了很久的故人。”
柳彦舟动作轻柔，沉吟道：“她的身法武功，已近乎传说。如此人物，绝不会凭空出现。我怀疑……她与岳父大人，或与周楚氏，有着极深的渊源。或许，这世上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往事。”
阿璃默然，感觉身世的谜团，似乎比眼前的战局更加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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