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句“容朕仔细思量”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让整个太和殿炸开了锅。
之前的死寂被更汹涌的反对声浪取代。
“陛下，万万不可啊！”
“此例一开，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殿下定是受了奸人蛊惑，请陛下明察！”
文官们群情激愤，仿佛燕昭阳求娶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要颠覆整个大京的根基。他们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痛哭流涕，似受了莫大的屈辱。
武将们则大多沉默，神色复杂。
他们敬佩长公主的功绩和为人，也见识过延卿在北境的作用，但此事……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阮介混在人群中，低着头，用袖子遮掩住嘴角压抑不住的冷笑。燕昭阳，你这是自掘坟墓。他马上就能看到她声望扫地、权柄尽失的未来了。
燕昭阳站在那里，面对千夫所指，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沉寂。
她知道会是这样，但她不后悔。
延卿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脸色如纸，身体微微颤抖，那双沉静无波的凤眼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痛苦、自责和一种快要将他自己撕裂的恐慌。
他看着那些指着她鼻子骂的官员，看着她为了自己承受这一切，只觉得每一句斥责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他宁愿自己千刀万剐，也不愿她受半分委屈。
他想冲上去，想告诉所有人是他痴心妄想，是他玷污了殿下清名，一切罪责由他承担……
“退朝！”
燕凌峰猛地站起身，脸色难看至极，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哗然的臣子。
他需要冷静，需要时间，需要权衡这惊世骇俗的请求背后，可能引发的所有后果。
皇帝一走，官员们更是无所顾忌，议论声、指责声几乎要掀翻殿顶。不少人围拢过来，试图“劝谏”燕昭阳。
“殿下，您糊涂啊！”
“那延卿不过一介阉奴，如何配得上您金枝玉叶之身！”
“殿下莫要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世英名！”
燕昭阳目光冷冷扫过围上来的人，那眼神如同冰锥，刺得人头皮发麻。
“本宫心意已决。”她只说了这五个字，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诸位若有异议，自可上书陛下。现在，让开。”
她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杀伐之气骤然散开，逼得那些还想说什么的官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一条通路。
燕昭阳不再看他们，转身，看向身后那个要站立不稳的延卿。
他眼眶通红，泪水无声滑落，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整个人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她的心狠狠一揪。
“走。”她伸出手，不是拉，而是直接环住了他的腰，半扶半抱地，支撑着他几乎脱力的身体，在所有人震惊、鄙夷、和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出了太和殿。
身后，是更加冲天的议论和指责。
回到将军府，延卿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跌坐在椅子里，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对不起……昭阳……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沙哑，“都是我……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该……我不配……”。
燕昭阳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力拉开他捂住脸的手。他的手冰凉，脸上满是泪痕，那双漂亮的凤眼哭得又红又肿，里面盛满了痛苦和绝望。
“看着我，延卿。”她的声音很沉，带着力量，“你没有连累我，更没有不配。”
“可是他们……”。
“他们说什么，与我何干？”燕昭阳打断他，拇指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我在乎的，从来只有你的心意。”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现在，告诉我，延卿，你愿不愿意，长伴我左右，做我的伴侣？”
延卿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认真和深情，看着他为自己擦泪的、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柔的手指。
巨大的幸福和更深的酸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怎么会不愿意，这是他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可是……
“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他泣不成声，“可是昭阳……为了我，不值得……你会被天下人耻笑，你的名声，你的地位……”。
“那些东西，”燕昭阳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若需要用牺牲你来换取，不要也罢。”
她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延卿，你记住，我燕昭阳行事，只问本心，从不在意世人眼光。我说你值得，你就值得。若这世间容不下我们，我便与你另辟一方天地，又如何。”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撼天动地的决绝和霸气。
延卿望着她，望着这个将他从黑暗深渊拉出来，给予他光明和温暖，如今又为了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女子，心底那片冰封了二十多年的荒原，终于彻底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所有的自卑，所有的顾虑，在她这番石破天惊的誓言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颈窝，像个迷路已久终于归家的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释然，是狂喜，是将自己全然交付的信任与依赖。
“昭阳……昭阳夫君......”，他一遍遍唤着她，好像是世间唯一的救赎。
燕昭阳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乖，别哭了。”她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柔和，“一切有我。”
不知过了多久，延卿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燕昭阳扶着他坐到榻上，给他倒了杯温水。
“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阮介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延卿接过水杯，指尖有些发颤，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厉：“我知道。他们定会千方百计阻挠，甚至……可能会对你我不利。”
“无妨。”燕昭阳冷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若敢伸手，我就敢剁了他们的爪子！”
她看向延卿，眼神深邃：“不过要委屈你，还要再忍受些流言蜚语。”
延卿摇摇头，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两人双手交握，在摇曳的烛光下对视着，眼中是彼此清晰的倒影和不容摧毁的决心。
朝堂哗然又如何，天下非议又如何。
既然选择了彼此，便刀山火海，同行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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