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堂令落回手中时，陈小满还悬在半空。海流正往深处扯，像有无数只手从下面拽他。那颗嵌在令牌背面的暗红珠轻轻一跳，仿佛回应着什么。
他没动。
耳边却响起了声音——不是浪声，也不是风啸，是那句童谣的尾音：“你奶奶临死前，也是这么喊的。”
这句话像根针，扎进太阳穴，一路刺到脊椎底端。他猛地咬住后槽牙，舌尖抵着齿缝，一股铁锈味漫开。不死之血开始乱冲，像是要挣出皮肉。
“别让它钻进来。”他自己对自己说。
他把掌堂令横在眉心，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五仙残留的气息顺着经络游走一圈，躁动的血终于缓了下来。
就在这一瞬，记忆翻了上来。
不是画面，是声音。
夏夜，老屋的竹床吱呀响，奶奶躺在上面，呼吸断断续续。她抓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嘴里念叨着：“小满……记住了，那蛇妖最怕的，不是符，不是刀，是我们祖上传下的清净口诀。”
那时他才十岁，听不懂，只当是病糊涂了。
现在他懂了。
“清净口诀”不是驱邪咒，是破咒诀。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开始默念。
初代教主在沉船底部传给他的那段话，字字如钉，刻在识海里。他一个音节都没敢错。
刚念到第三句，海底忽然传来一声轻哼。
“灯笼红，井口空……”
还是那个调子，但这次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像是有人躲在沙层下，贴着地皮在唱。
白小染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手指掐进掌心。黄大贵直接从衣领里探出头，尾巴炸成扫帚状，低声骂了句：“又来？这玩意儿阴魂不散啊！”
灰仙没露面，可藏在陈小满怀里的鼠牙突然发烫，震得他胸口发麻。
童谣继续：“陈家骨，喂蛇虫，月儿弯弯照坟冢……”
每唱一句，海水就冷一分。远处残存的幽灵船缝隙里，绿焰重新冒头，像被什么东西唤醒。
陈小满知道，这不是攻击，是挑衅。
是柳七爷用百年前的怨气，勾着他血脉里的痛处挖坑。
他吐出一口浊气，舌尖再次破开，鲜血混着气息在喉咙里滚了一圈。这一次，他不再默念，而是将口诀逐字推出，在识海中轰然回荡。
“清心净念，破妄归真；三光为引，万邪不侵……”
音不成声，却化作无形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出去。
刹那间，童谣卡了一下。
像是唱歌的人被人捂住了嘴。
紧接着，诡异的事发生了。
那句“灯笼红，井口空”，音调开始扭曲，节奏变慢，最后一个字拖得极长，竟转成了低沉的诵经声。
“灯……火……明……心自澄……”
不再是诅咒，倒像是庙里的早课。
白小染瞪大眼：“这……这是反向污染？”
黄大贵抖了抖耳朵：“不对劲，这是‘正压邪’，咱们祖师爷那一套！”
话音未落，海底沙层“咔”地裂开。
一道金光从裂缝中射出，笔直向上，穿透百米海水，直抵海面。
沙石翻涌，一朵巨大的金色莲台缓缓升起，每一瓣都刻着古老的符文，流转着温润却不容亵渎的光。
莲台中央，盘坐着一道人影。
看不清脸，只能看出是个老者，身穿褪色道袍，双手交叠于膝上，头顶悬浮一枚与陈小满手中一模一样的掌堂令虚影。
威压来了。
不是物理上的压迫，而是精神层面的碾压。仿佛有人站在高处，冷冷注视着他，等着看他能不能站稳。
白小染直接跪了下去，额头贴地。黄大贵缩进衣领，连尾巴都不敢晃。
陈小满双腿发软，膝盖砸进泥沙里。
但他没低头。
他把掌堂令举过头顶，横在胸前，五大仙家最后残存的灵力自发共鸣，形成一层微不可见的光膜，护住心脉。
法相睁眼。
没有瞳孔，只有两团金火。
他抬起手，隔空一点。
陈小满脑中轰然炸响，像是有人拿锤子砸碎了他的记忆库。百年前的画面不受控地闪出来：火光、哭喊、断肢、井口滴血的手……
他喉咙发紧，几乎要张嘴尖叫。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把声音咽了回去。
“我不是来看你惨的。”他在心里吼，“我是来终结它的。”
他盯着法相，一字一顿：“我承陈家血脉，守阴阳巷安宁，纵死不负掌堂之名！”
话音落下，金光骤盛。
法相缓缓点头，抬手再点，这一次，指尖落在他眉心。
一道篆文流入识海，形状古怪，既不像汉字，也不像符箓，却让他瞬间明白了它的名字——
破咒诀。
不是招式，不是术法，是一种“规则”。
它能将一切针对陈家血脉的诅咒、怨念、魂音，转化为可被净化的能量，甚至反向追踪源头。
这才是初代教主留给后人的真正底牌。
金光渐渐收敛，莲台下沉，法相在消失前，嘴唇微动，无声说了两个字。
陈小满没看清，但心里清楚那是——
“小心。”
莲台彻底没入沙中，金光熄灭。
海恢复黑暗，只剩下远处幽灵船残骸上跳动的绿焰。
陈小满慢慢站起身，掌堂令握在手中，温度变得温和，像被晒暖的玉石。识海深处，那道篆文静静旋转，每一次转动，都让他的感知清晰一分。
白小染靠在礁石边，喘着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刚才那话，是不是背稿了？”
陈小满没理她。
黄大贵从衣领里探出脑袋：“我说，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单挑那蛇妖吧？人家可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油条，你这才刚拿到说明书……”
“说明书？”陈小满低头看着掌堂令，“我不需要说明书。”
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海水自动分开一条路。
第二步，脚下泥沙泛起微光，像是被什么力量激活。
第三步，整片海域的阴气开始退散，绿焰一根接一根熄灭。
白小染撑着礁石想站起来：“你干了什么？”
陈小满没回答。
他望向幽灵船阵中央那尊石雕所在的方向，嘴唇微动，开始低声哼唱。
调子很熟。
正是刚才那首童谣。
但歌词变了。
“灯笼亮，井底清，陈家子，斩蛇精……”
每一个字出口，海水就震一下。
远处石雕的头部，忽然轻微偏转。
陈小满继续唱：
“月儿照，冤魂醒，今日债，亲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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