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砬子营地外围的晨雾中，于正来带着四名侦察战士贴着山壁行进。他的棉袄下摆还沾着昨夜转移时的草屑，手中的驳壳枪却擦得发亮。
“于副队长，前面林子里有动静。” 侦察员小刘压低声音，手指向白桦林深处。
透过稀疏的枝叶，他们看见二十多个 “日军” 正挥斧砍树。领头的 “曹长” 每砍三斧便直起腰喘粗气，军靴在雪地上碾出凌乱的脚印。于正来眯起眼睛 —— 真正的日军伐木队从不会如此散漫，何况那人握斧的姿势更像个庄稼把式。
“都趴好。” 于正来示意众人隐蔽，从腰间摸出破旧不堪的“望远镜”，这也是先前几次战斗里，缴获到的好东西。
镜头里，“曹长” 抬手擦汗时露出腕间的红绳 —— 那是华北农民本命年的习俗。更可疑的是，旁边监督的 “军曹” 用中文骂道：“磨磨蹭蹭的，不想活了？”
“是伪军扮的。” 于正来啐了口带冰碴的唾沫，“小鬼子怕遭游击队袭击，让二狗子们穿皮当替死鬼。够缺德的。”于正来与周围几名战士交流了下眼神，暗自点了点头。
营地最内处，一处简单铺设的草席上，冯立仁悄悄睁开了双眼。
靠在石壁上，粗糙的手掌抚过身边寸步不离的汉阳造。黎明前的寒气浸透棉裤，伤口传来的灼痛提醒他，三天前在蛤蟆塘突围时被流弹擦过的肋部仍未愈合。李铁菊蹲在篝火旁搅动着野菜糊糊，铁锅边沿结着冰碴，映出她稚嫩脸庞上的愁容。
听到冯立仁苏醒的动静，刘铁坤比起小菊来，更为警醒。
铁兰弟妹她们去砬子沟查看水源，已经五个时辰了。 刘铁坤压低声音，手指在冻土上画出简易地图，鬼子大队的新动向...
话音未落，树林深处传来三声鹧鸪鸣叫。冯立仁猛然攥紧枪柄，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李铁兰的身影从灌木后闪出，棉袄上沾着松针，腰间别着缴获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立仁，老鹰嘴山脚下方向发现鬼子的工兵，目前看起来正在架设铁轨。随后雷山父子也跟着走出来。
“冯大哥，您醒了？”雷终也是少年心性，直截了当地说了起来，“冯大哥，您前两天突然倒在地下，可是把我们大伙吓坏了，您现在好点了吗？”
冯立仁闻言看了看雷终，又环顾了周围，看到铁兰虽然并没说话，但眼里透着的急切，他能感觉得到，心里暗暗把急躁压了下去，平稳的回道：“我就是太累了，没太多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但或许是自己的敷衍过于直接，不光雷终这小子，甚至连铁牛那憨厚性子，也是没瞒住。
看着众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冯立仁皱眉思索。根据情报，日军正试图将轻便铁路修进林区，以便快速转运木材。他转头看向刘铁坤：刘哥，你还记得上次从伪军那里缴获的炸药还剩多少？
刘铁坤这时从铁锅前挪了位置，半蹲在弹药箱旁，闻言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油纸包裹的苦味酸，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抬起头，与冯立仁目光相撞，两人同时想起：原先的那批缴获的炸药，最后是交给吴添旺保管的。
大队长，炸药... 刘铁坤欲言又止。冯立仁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洞里众人此时凝神，果然有细微的脚步声逐渐朝洞内越来越近。
雷山反应最为迅速，一脚把雷终踹到拐角处，自己快步走到洞口旁，举起金钩步枪向外瞄准。
十多个呼吸以后，一群人逐渐出现在洞口众人的视线内。雷山心神一凛，手指勾在扳机上，看起状态是要蓄势待发。
“打跑侵略者！”
雷山一听此言，刚才的急迫形势迅速收了起来，“重造新家园。”随后回头冲向冯立仁说道，“口令正确，是正来他们。”
果然，就见于正来带领着五六个游击队员出现在洞口处。
老于，我不是让你带着部分同志去破坏运输线，主要目标是重点招呼鬼子的骡马队。 冯立仁皱眉问道，你怎么穿上鬼子的衣服了？
于正来打眼一瞧，发现是冯立仁已然醒来，忍不住两眼一酸，快步走到身前，认真问道：“冯大队长，您这是醒了？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吧？”
“我就是累了，让我歇上一歇就够了，老于你快和我讲一下，你们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一身鬼子军装的？”
于正来眼见大队长精神已经好转起来，心情舒畅，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这的确是鬼子的军服，但最开始穿着的可不是鬼子，大队长，正好我们留了一个俘虏给逮了回来，正好咱们能和鬼子对一下情报信息。”
于正来一挥手，身后的几位战士就把走在身后被捆着严严实实的一名伪军给拽了进来。
当几名战士押着俘虏走近时，冯立仁手正摸着步枪枪身。摸到保险杠时突然停住，他抬眼望向那名被反绑的伪军，目光如刀。
“大队长，这小子嘴硬，路上一直喊着要见您。” 于正来拽着俘虏的后领，将他按在篝火旁的树桩上。
俘虏抬起头，脸上的煤灰混着汗水，露出两道清晰的泪痕。他约莫三十岁上下，军靴上沾着新鲜的松脂，显然是刚从伐木场被押来的。
“你叫什么？” 冯立仁放下匕首，声音低沉。
“回、回大队长的话，小的叫王二柱，是... 是李家庄的。” 俘虏喉结滚动，视线不敢与冯立仁对视。
雷终突然上前一步，砍刀 “噌” 地出鞘半寸：“少废话！别光说没营养的话，说点有用的？”
王二柱浑身一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那是吴添旺还有龙爷逼我们喊的！他说只要穿上皇军的衣裳，引出游击队，皇军就能给赏钱...”
“吴添旺？” 冯立仁挑眉，“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死了？” 王二柱瞪大双眼，“可我们今早还接到命令，说吴队长在李家庄设了埋伏，让我们穿日军衣服砍树，引游击队来救老百姓...”
洞内气氛骤然凝固。李铁兰正在给小菊编麻花辫的手顿住，雷山的猎枪在石壁上磕出一声轻响。
“说清楚。” 冯立仁往前倾身，暗自心想：看来这伪军内部倒也杂乱得很，不过这也好。之前还未痊愈的伤疤在火光下泛起淡红，“谁给你们下的命令？”
王二柱咽了口唾沫：“是... 是一个姓龙的副官，他说皇军要在砬子沟修铁路，让我们先砍树清道，再扮成日军引游击队上钩，到时候...” 他突然噤声，眼神游移。
“到时候怎样？” 于正来揪住他的耳朵，“不说实话，老子现在就崩了你！”
“别别别！” 王二柱疼得龇牙，“屈副官说，等游击队来了，皇军的装甲车就从北面包抄，把你们... 把你们困在林子里烧死...”
雷终的砍刀 “哐当” 落地。李铁兰猛地起身，不知怎滴小腹突然一痛，为了不让众人看出来，她扶住石壁才稳住身形。
冯立仁却笑了，那笑容比寒霜更冷：“好个借刀杀人。吴添旺的尸体还没凉透，鬼子就想拿他当诱饵。” 他转头看向于正来，“老于，你带两个人去李家庄，看看吴添旺的尸体还在不在。雷大哥，你去砬子沟北口，盯着北面的公路。”
“那我呢？” 雷终弯腰捡起砍刀，眼中冒火。
“你跟我留在这儿，” 冯立仁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咱们好好‘招待’一下这位龙副官。”
王二柱突然挣扎起来：“冯大队长，我都说了！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娘还在鬼子手里...”
“你帮鬼子砍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娘？” 雷终揪住他的衣领，“那些被你砍倒的树，根系连着整片山林，树根死了，泉水就干了，老百姓拿什么活？”
冯立仁抬手制止雷终，从怀里掏出一块硬饼掰成两半，递给王二柱：“吃吧。吃完了，告诉我那龙副官的埋伏点有多少人，装备是什么。”
王二柱盯着硬饼，喉结滚动。他突然埋下头，肩膀剧烈抽搐：“大队长，我... 我是被逼的。去年冬天，鬼子烧了俺们村，抓了青壮劳力当伪军，说不干活就杀老人小孩... 俺娘今年七十了，走不动路...”
“我知道。” 冯立仁声音稍软，“但你今天砍的每一棵树，都是在给鬼子递刀。” 他指了指洞口外的山林，“这些树是咱们的屏障，树没了，鬼子的枪炮就直接顶在老百姓心口。”
王二柱突然磕头如捣蒜：“大队长，你让我戴罪立功吧！我知道伪军的布防图，知道龙副官藏炸药的地方！”
洞外突然传来夜枭的啼叫。冯立仁与于正来对视一眼 —— 这是先前早就与雷山约定好的信号，表示北面公路有异动。
“老于，你带他去雷大哥那儿，” 冯立仁站起身，往腰间别了两颗手榴弹，回头又看了一下自家亲属，“我来负责铁兰她们转移。小终，你也留在这里，看好俘虏。”
于正来得了命令很快带着战士们走了出去，雷终刚要开口，冯立仁已经躺在草席上又闭起双眼仔细思考起来对策。
于正来他们反应很快，身影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少年握紧砍刀，看着篝火中王二柱狼吞虎咽的模样，突然想起冯立仁说过的话：“战争里没有天生的汉奸，只有弯了的脊梁。”
他摸了摸腰间父亲给的鹿皮刀鞘，暗暗发誓：等打完这一仗，一定要让这片林子重新长出新树，让那些弯了的脊梁知道，什么叫中国人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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