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崖下的避风处，寒气透骨。
也是幸亏雷山是位经年的猎户，找了足量的沙拌鸡和野兔，收拾好了放在火堆上烤，幸存下来的队员们大多围在火堆旁，伤员的呻吟和牙齿打颤的声音交织，气氛压抑得如同冻结的冰河。
冯立仁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靠坐在岩壁下、脸色苍白的雷终身上。
陈彦儒刚给他重新包扎好肩膀，子弹擦过的伤口血肉模糊。
“小终，胳膊咋样了，不打紧吧？”冯立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雷终咬着牙，试图活动一下肩膀，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但还是硬气道：“没……没事！冯大哥，皮外伤，不碍事！”
旁边的雷山哼了一声，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但眼神里藏不住的后怕和心疼:“小兔崽子，枪都没摸熟就敢往前冲！要不是老子一枪撂倒那个鬼子，你小命都没了！”
他这话虽是在埋怨雷终，但手上功夫仍没停下，递给儿子一条烤好的兔腿喂到嘴边。
冯立仁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而看向刚清点完走过来的刘铁坤和负责照顾伤员的陈彦儒。
“大队长，”刘铁坤声音沉重，“能动的，还有五十七个。牺牲了十九个弟兄……重伤五个，老于最麻烦，一直昏着说胡话；
得亏山哥打猎的本事够硬，这干粮我这也是快见底了，子弹平均每人不到十发，重家伙……全丢了。”
每一个数字都像鞭子抽在每个人心上。角落里，于正来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模糊地呻吟了一声：“……狗日的……拼了……”
这话立刻点燃了几个年轻队员的悲愤。
“对！于队副说得对！跟鬼子拼了！” “不能让弟兄们白死！”
“大队长！下令吧！咱杀回去！”
“胡闹！”
一声低吼如同炸雷，压住了激动的情绪。只见李铁竹猛地站起身，他胳膊上也缠着渗血的布条，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和李铁牛之前在队伍中后段掩护，亲眼看到了突击队形的鬼子是如何轻易撕开他们的防线。
“拼？拿啥拼？”李铁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鬼子那枪，哒哒哒跟下雨一样！咱们的破鸟枪能够着人家吗？
冲上去就是送死！之前我带着铁牛在后边拼死命也好歹拖了几个伤员下来，不然折的同志更多！”
李铁牛也闷闷地附和了一句，他脸上带着后怕：“……枪子儿嗖嗖的，根本抬不起头……”
冯立仁抬起手，所有目光立刻集中到他身上。他没有看那些激动的年轻人，而是先看向雷山：“雷大哥，你看呢？”
雷山咔嚓一声将金钩步枪子弹上膛，声音冷硬：“铁竹说得在理，常打猎的都知道，山上总能碰见黑熊瞎子母大虫什么的，这种情况哪个猎户会选择硬冲?
回到这事上，现在冲，那正合鬼子心意，人家没准正盼着咱钻这口袋阵呢，要我说这亏，咱得咬着牙先咽下去。仇，记在心里，等咱缓过劲，有了家伙，再十倍讨回来！”
冯立仁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尤其是在那些牺牲队员空出来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沉痛却无比清晰：“同志们，弟兄们的血，不会白流。但我们不能让他们用命换回来的机会，浪费在无谓的冲动上。”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下令： “化整为零，分散隐蔽，先活下去！接下来我做部署，要听好了!”
“首先第一队，负责机动侦察；雷大哥，由你带队。佰柯，你腿脚快，眼力好，跟雷大哥一起。铁竹，你熟悉山路，也去。”他看了一眼想站起来的雷终，“小终，你且留下，跟着主力养伤。”
“你们的任务不是硬拼，是当队伍的耳朵和眼睛！摸清鬼子下一步动向，找他们的弱点！有机会就抽冷子来一下，打完就走！”
雷山几人神情肃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冯立仁接着说道，
“第二队，负责带领主力转移； 刘哥，这事你来牵头，带上所有伤员、铁兰、孩子们和非战斗人员，立刻往北瓦沟梁最里面的老林子撤！
彦儒，你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老于和重伤同志们的命！对了铁牛，你也跟着队伍后面，保护好你姐和小菊还有孩子们。”
刘铁坤拍了拍背在后背的铁锅，鼓起拳头举了起来以示回应。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藏起来，活下去！”
“第三队，负责找粮。”他看向另外两个没受伤的老兵，“老马，老卢，你们路最熟，想办法摸回咱们之前藏粮的‘三号点’和‘五号点’，能带回来多少是多少！记住，安全第一，宁可空手回来，也别暴露！”
命令清晰，分工明确。没有人再反对。绝境之下，冯立仁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决策，反而成了所有人唯一的指望。
队伍迅速动了起来。分别时，冯立仁对雷山和严佰柯低声道：“鬼子刚赢，肯定骄横，搜山会更狠。你们多费心，一定要把他们的动向摸准。”
“放心。”雷山重重点头，严佰柯只是简短应道：“明白。”
冯立仁又走到于正来担架旁，俯身道：“老于，挺住。队伍没散，我还等着你好了，咱们一起给弟兄们讨债！”
寒风卷着雪沫，三支小队如同溪流渗入茫茫雪原，消失在山林之中。
巨大的悲痛和复仇的火焰被强行压入心底，转化为最原始、最坚定的求生意志。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冯立仁拄着汉阳造，望着主力队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如夜。
只要这些历经血火的人还在，塞罕坝的红旗，就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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