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丫头……”
萧翊咬着牙，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却没了最初的暴怒，只剩下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挫败和隐隐的担忧。
他弯腰，一把抓起那个沾了泥污的锦囊，紧紧攥在手心，也转身，朝着与小满相反的方向，大步流星地离开，靛青色的背影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
然而，就在萧翊的身影即将完全融入码头杂乱的人影和堆叠的货物阴影中时，他似乎心有所感，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侧过头，凌厉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不远处一艘停泊着的、被缆绳紧紧系住的破旧货船船尾方向。
那里，堆着高高的、盖着油布的货包，在猛烈的阳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就在那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似乎有一抹极其黯淡、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灰色布料，像被风吹动的船帆边缘般，极快地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萧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片阴影区域。但那抹灰色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被油布覆盖的货包沉默地堆叠着，在烈日下散发着木料和桐油的气味。是错觉？还是……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萧翊的脊椎窜了上来，比刚才的愤怒更让他心惊！他迅速环顾四周，码头依旧嘈杂而麻木，苦力们扛着货物，船工打着盹，管事在吆喝，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一瞥，真的只是阳光下的眼花。
但萧翊的心却沉了下去。那抹灰色，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心头的疑虑。他不再犹豫，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娃娃脸上再无半点纨绔之气，只剩下一种属于猎手的专注！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方向，不再朝着县城，而是借着堆叠的货物和往来人流的掩护，身形如同游鱼般敏捷地穿梭，悄无声息地朝着那艘货船船尾阴影消失的方向快速移动！
他避开扛着重物的苦力，贴着船舷的阴影疾行。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四周一切细微的声响——脚步声、水声、风声。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汗水从他额角渗出，迅速被炽热的空气蒸干。
绕过一堆散发着咸腥味的渔网，他猛地停住脚步！
就在前方十几步远，通往河湾更深处荒僻小径的入口处，一个穿着灰布衫、头戴宽檐斗笠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脚步迅捷而无声地没入那片被高大芭蕉林和茂密灌木丛遮蔽的阴影之中！那身形瘦削挺拔，步伐沉稳有力。
萧翊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家伙出现在老周头附近绝非偶然！他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矮下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靛青色的身影瞬间没入同样浓密的绿色阴影里。
芭蕉林内光线骤然昏暗，湿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蕉叶层层叠叠，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缝隙洒在布满落叶和湿滑苔藓的泥地上。雨后积存的水珠不断从宽大的蕉叶上滴落，“啪嗒、啪嗒”地敲打着地面和萧翊的肩头。
萧翊屏住呼吸，将脚步声压到最低，像一只在丛林中潜行的豹子。他目光如电，紧紧锁定前方那个在浓绿背景中快速移动的灰色身影。那灰衣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和倒伏的枯木间穿梭自如，速度极快。
萧翊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脚下湿滑的苔藓和厚厚的落叶让他几次险些滑倒。一根横生的带刺藤蔓划破了他的手背，火辣辣地疼，但他毫不在意。他必须看清这人要去哪里，或者……抓住他！
追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灰衣人突然在一个被几株巨大古榕树环抱、藤蔓垂挂如帘的废弃小码头处停了下来。浑浊的河湾水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回水区，岸边散落着几块巨大的、长满青苔的条石。
灰衣人警惕地回头张望。萧翊反应极快，立刻闪身躲到一棵粗壮的芭蕉树后，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
只见那灰衣人站在水边，似乎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对着水面比划了一下。距离太远，光线又暗，萧翊无法看清具体是什么。就在他凝神细看之际——
“哗啦！”
一条尺许长的水蛇猛地从不远处的水草丛中窜出，受惊般搅起一片水花！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灰衣人瞬间警觉！他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萧翊藏身的方向！虽然隔着斗笠的阴影和层层叠叠的蕉叶，但萧翊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冰冷、充满杀意的视线穿透了空间！
不好！被发现了！
萧翊心头警铃大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灰衣人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那件不明物品瞬间消失不见。他不再停留，猛地转身，像一道灰色的闪电，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古榕树后更加浓密、几乎无法通行的荆棘丛中！动作快得令人咋舌！
萧翊立刻从藏身处冲出，冲到那废弃小码头边。只见荆棘丛剧烈摇晃了几下，便归于死寂。除了被踩踏过的湿滑苔藓和几片折断的草叶，再无任何痕迹。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影。
萧翊站在水边，胸口剧烈起伏，手背上被藤蔓划破的伤口渗出血珠，混着汗水滴落在泥地上。他死死盯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娃娃脸上布满了凝重和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冰冷的战意。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道新鲜的伤口，又低头看向紧攥在另一只手中、那个沾满泥污的锦囊。锦囊上精致的云纹被污泥覆盖，显得狼狈不堪。
“老狐狸…灰老鼠…” 萧翊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寒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灰衣人的、阴森浓密的荆棘丛，仿佛要将那抹灰色烙印在脑海里。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大步离开了这片湿热、寂静、却又暗流汹涌的河湾荒林。靛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芭蕉林的入口，只留下浑浊的河水和滴水的蕉叶，见证着刚才那场无声的追踪与对峙。
小满对此一无所知。她正迎着刺目的阳光，走向城门洞的阴影，走向等待她的娘亲，也走向那条她亲手选择的、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险途。
这湿热的岭南午后，暗涌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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