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刚在良德码头靠稳，跳板还没搭妥，货栈伙计阿土就连滚带爬冲过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发颤变调：“小满姐！萧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小满心头猛地一沉，在雷州暂歇的松弛瞬间消散，心径直提到嗓子眼。
萧翊抢步上前，扶住几乎瘫软的阿土，沉声压下他的慌乱：“稳住，慢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阿土攥着衣襟大口喘气，话都说不连贯：“是，是溃兵！前天夜里来的！抢了咱们要运去雷州的新到茯苓和兽皮！还，还打伤了两个守夜的兄弟！陈伯为了护着库房里新收的占城稻种，胳膊挨了一刀！”
“什么？！”小满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萧翊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两人不敢耽搁，跟着阿土往货栈赶，金花还在货栈里等着她们。
刚到货栈门口，就见院门虚掩着，里头传来金花沉稳的声音：“惊蛰，把陈伯的药再换一遍，记得用温酒调了金疮药敷，能止疼。谷雨，你去把前院那几件溃兵丢下的破号衣收进木盒，别让伙计们碰，上面的泥印子得留着。”
小满推门进去，院里狼藉得触目惊心。
装茯苓的桑皮纸箱子被劈得稀烂，雪白的茯苓片混着泥土和暗褐色血迹粘在青石板上，墙角的鞣制狐裘被扯得七零八落。
金花正蹲在库房门口，手里拿着半块断裂的铜锁，见她们来，立刻站起身，脸上不见慌乱，只眉头微蹙：“小满，萧公子，你们回来了。”
“陈伯怎么样？”小满快步走向廊下，陈伯靠在藤椅上，左臂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却眼神清明。
“刘大夫早上来看过了，说陈伯是皮肉伤，没伤着筋骨，就是失血多，得静养十日。另两个守夜的兄弟也只是皮外伤，现在在偏房歇着。”金花跟过来，递上一本泛黄的货册，“我刚才核了半本货册，丢的都是要运去雷州的紧俏货。三百斤茯苓，二十张上等兽皮，都是吴公子订的军镇药材。还有，我昨天见庆丰堂的伙计在货栈附近晃悠，特意把新收的占城稻种移到了后院地窖，用石灰封了口，没让溃兵找着。”
萧翊接过货册翻了两页，看向金花：“锁是被硬劈的？”
“是军用朴刀的痕迹，切口齐整，这群人动作快得很，不像是散兵游勇。”金花指了指库房门框上的刀痕，“而且他们只找贵重货，连旁边的粗布都没动，分明是提前知道货栈布局。”
小满咬着牙：“是庆丰堂的李掌柜，没想到他竟勾连溃兵。”
“现在不是气的时候。”金花拉了拉小满的衣袖，低声提醒，“得先给吴公子去信，说明是溃兵劫掠，咱们尽快补运一批，别误了军镇的事。再让人去县尉司报案，提一句‘恐有本地商户勾结’，官府才会当真查。”
萧翊点头，对随行的两名军镇护卫吩咐：“你们去县尉司和巡检司，就说边军溃兵劫掠商栈，伤及人命，务必请他们派差役来查勘。”
护卫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银铃脆响和娇蛮的女声。
“阿岩哥！你走慢点！这就是你说的货栈？看着乱糟糟的，也不怎么样嘛！”
众人抬眼望去，郎岩高大的身影先出现在门口，眉头拧得紧紧的，古铜色脸上紧绷着，看不出喜怒。
他身后跟着个十五六岁的俚人少女，穿一身桃红色俚锦上衣，绣着五彩花鸟，同色百褶裙缀满银铃。
她脖颈上戴着沉甸甸的银项圈，手腕上也是好几对雕花银镯，打扮得如同一个精致的娃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容貌，皮肤白皙细腻，不像寻常俚人女子那般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下巴尖俏，眉毛弯弯，眼睛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娇媚与灵动，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美丽得带着攻击性，却又因年纪尚小，混杂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任性。
她一进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就好奇地四处打量，掠过狼藉的院落和受伤的人，最后，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蹲在陈伯身边的小满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小满在看清那少女容貌的瞬间，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一滞。
她几乎立刻就猜到了这是谁，白水峒的公主，娜珠。
“小满！你没事吧？”
郎岩快步进来，看到院里的惨状，怒火瞬间涌上来，“我听峒里巡山的人说前晚这边有动静，立刻就赶来了，没想到……”
“我们没事，多谢少峒主关心。”小满站起身，语气平静得近乎疏远，刻意把“少峒主”三个字咬得清楚，“不过是丢了些货物，伙计受了点惊，不劳挂心。”
郎岩被她噎得语塞，正要再说，娜珠已像只蝴蝶似的跳到他身边，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歪头打量小满：“阿岩哥，她就是你说的沈掌柜？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货栈都被抢成这样了。咱们可是好心来帮忙的，他们好像不欢迎呢。”
金花在旁适时开口，既没让场面僵住，也点出重点：“少峒主有心了。只是溃兵凶悍，还可能有人指使，若真要帮忙，不如让熟悉地形的黑石峒兄弟，配合官府差役一起追踪，单独行动怕有危险，也容易打草惊蛇。”
这话既给了郎岩台阶，又暗指了“有人指使”的关键，还护住了货栈的立场。
萧翊接过话：“金花姑娘说得对。溃兵踪迹难寻，有黑石峒和白水峒的助力，定能更快找到线索。”
萧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目光深沉地看了郎岩和娜珠一眼，随即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小满身前些许，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视线。
郎岩松了口气，点头道：“我这就去安排，让黑石峒的兄弟跟娜珠的人一起，配合官府行动。”
他看了眼依旧避开他的小满，眼底掠过一丝苦涩，拉着还在嘀咕的娜珠转身离开，娜珠走时还不忘回头瞥了小满一眼，银铃响得格外刺耳。
看着他们的背影，小满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些，眼底满是疲惫。
金花递过来一块绣着山茶的帕子，低声说：“小满，先歇口气。货丢了能补，信誉咱们也能挽回来，庆丰堂的账，总有机会算。县尉司的人该到了，我去把那几块锁片和号衣拿出来，当证据递上去。”
小满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帕子上柔软的丝线，心里暖了些。她抬眼看向金花，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院外很快传来了衙役的脚步声，金花立刻拿起装着证据的木盒，迎了上去，不管接下来有多少麻烦，她们总得帮把眼下的难关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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