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的秋夜总裹着点咸湿的海风,卷着巷口老榕树的落叶,轻轻拍在“小巷食堂”的木格窗上。巷口那盏挂了二十年的老路灯亮得有些迟疑,暖黄的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褪色的“小巷食堂”木招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连招牌边缘翘起的木纹都被照得清晰可见。玻璃门内,古月正握着块磨得发亮的竹制擦布擦铁锅,手臂带动肩线绷出流畅的弧度,肘弯处那道浅褐色疤痕在暖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在非洲雨林执行任务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倒成了掌勺时的独特标识。竹布擦布摩擦铁锅内壁,发出“沙沙”的轻响,这口从川蜀老家带来的铁锅,内壁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连锅底都积着温润的包浆。
“哐当”一声轻响,苏沐橙将最后一摞青花瓷碗放进消毒柜,门轴“咔嗒”扣合的瞬间,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古月的后背,带着刚用茉莉花香皂洗过的清甜气息。“阿月,最后一桌的油碟都收完了,今天王岛送的那条石斑果然新鲜,连不爱吃鱼的周强都添了半碗米饭。”她踮起脚尖,伸手帮古月把滑到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他因长时间掌勺而微凉的皮肤,立刻蜷了蜷,“累不累?我在保温壶里泡了陈皮茶,加了点冰糖,你去前厅歇五分钟。”
古月刚要应声,玻璃门突然被撞得“砰”地一响,门楣上挂着的贝壳风铃叮铃桄榔乱响,细碎的贝壳碰撞声在安静的前厅里格外清脆。林悦抱着本封皮沾着实验试剂的《高分子材料前沿》冲进来,白大褂的下摆还沾着点菱形的蓝色颜料,显然是从实验室直接跑过来的。她把书往吧台上一摔,书脊撞到木质吧台发出“笃”的一声,随后双手撑着吧台大口喘气,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却依旧难掩兴奋地喊:“房东老板!紧急情况!”
苏沐橙被她吓了一跳,笑着拍她后背顺气:“什么事急成这样?实验炸了还是论文被拒了?”
“都不是!”林悦抓起吧台上的凉白开,捧着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放下杯子时嘴角还沾着点水珠,她抬手抹了把嘴,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后天调休!我和堂妹小满约了去逛湾仔夜市,听说新开了家东南亚小吃摊,肯定要吃到半夜才回来,你这儿有没有饭后甜点啊?总不能空着肚子熬夜,我的胃上次就因为空腹加班闹了两天别扭。”她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白大褂下的腰身跟着晃了晃,袖口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戴着的卡通手表。
古月停下擦锅的手,竹布擦布往肩头一搭,指腹反复摩挲着铁锅内壁熟悉的纹路——这锅是他十八岁离开川蜀时,孤儿院院长塞给他的,跟着他在鹰翼国的留学生宿舍煮过泡面,也在雇佣兵营地炖过野菌,如今用了快十年,内壁早已磨得光滑发亮。“巧了,今天整理储物柜时刚翻出包花生,正想做道甜点。”他转身看向墙角的储物柜,“闽南的古早味花生汤,得用砂壶慢火熬上两三个钟头,熬到花生仁开花,汤头浓稠挂勺,最适合饭后解腻。”
“花生汤?”门口传来木门合页转动的轻响,赵雪抱着她那本磨破边角的速写本走进来,米白色的亚麻连衣裙裙摆沾了点靛蓝颜料,是下午在海边画插画时蹭到的海浪色块。她把速写本轻轻放在吧台上,掀开皮质封面,露出里面刚画完的食堂夜景——暖黄的灯光下,古月正在掌勺,苏沐橙在旁递盘,笔触细腻得连铁锅上的反光都清晰可见。“我去年在厦门鼓浪屿写生时喝过,老阿婆推着三轮车卖的,汤里加了点桂花,甜而不腻,就是不知道和老板做的比怎么样。”
古月挑了挑眉,故意放慢动作卖关子:“明天你尝尝就知道了。这汤讲究多,得用闽南海边沙地种的红皮花生,颗粒小但油脂足,还要用温水泡够两个时辰,让花生吸饱水,急不得。”他弯腰打开储物柜最下层,搬出个粗陶罐子,罐身上刻着简单的缠枝莲纹,边缘还留着烧制时的指纹痕迹——这是他托王岛从闽南漳州乡下收来的老物件,专门用来存干货,防潮效果特别好。
苏沐橙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罐子:“是王岛上次带来的那批花生?我记得他说这是海边沙地里种的,比普通花生更甜。”
“嗯。”古月旋开罐盖,一股干燥的坚果香立刻飘了出来,他抓出一把花生递到苏沐橙面前,“你闻,没有潮味,这是今年的新花生。”花生粒饱满圆润,红皮上带着海边沙地特有的细微沙粒感,凑到鼻尖闻,有股阳光晒过的自然香气。苏沐橙捏起一颗放进嘴里,用牙齿轻轻一咬,红皮应声裂开,花生仁的油脂香在舌尖瞬间散开,带着点自然的回甘。她眼睛弯成月牙,伸手戳了戳古月的胳膊:“生的都这么香,熬成汤肯定绝了,到时候我要第一个喝。”
林悦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吧台腿,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伸手想去抓古月手里的花生,被古月笑着用手腕挡住:“明天再吃,现在泡上,刚好够时辰。”他转身走到水槽边,把花生倒进白瓷盆,水流顺着指缝冲进盆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激起细小的水花。“这汤是我在鹰翼国芝加哥留学时,打工的餐馆老板教我的。那老板是闽南华侨,姓吴,满脸皱纹,手上全是老茧。我那时候为了赚学费,经常做实验到半夜去餐馆后厨帮忙,他总在我休息时端碗热花生汤给我,说‘留学生不容易,喝碗热汤暖暖心’。”
赵雪拿起速写本,笔尖在纸上轻轻划动,很快勾勒出古月站在水槽前的侧影:“华侨厨教有没有说什么秘诀?”
“有。”古月关掉水龙头,盆底的花生已经吸饱了水,表皮微微发皱,变得软乎乎的。“吴叔说,花生汤要熬到‘入口即化,汤浓不腻’,就像日子,再硬的坎,慢慢熬也能软下来。”他抬手擦了擦溅到额角的水珠,抬头看向窗外,巷口的路灯把他和苏沐橙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苏沐橙悄悄往他身边靠了靠,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衣角,布料下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让人安心。
林悦拍着胸脯保证:“明天我肯定第一个到!带着小满一起,她刚到港大实习,我得让她尝尝我房东老板的手艺!”她抓起自己的书,转身跑出门时,白大褂的衣角扫过风铃,又激起一阵清脆的声响,人已经跑出老远,声音还飘进来:“房东老板你可别偷工减料!我带着味觉检测仪来的!”
赵雪收起速写本,笑着道别:“明天我早点来,把你熬汤的样子画下来。”
等人都走了,古月从后厨拿出半截白粉笔,在门口的黑板角落写下“明日晚市:古早味甜点”,字迹遒劲有力,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花生图案,带着点俏皮。苏沐橙从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后背,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阿月,你做的不是汤,是回忆对不对?吴叔的回忆,还有你在鹰翼国的日子。”
古月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细腻的皮肤,温度透过衣料传过去:“也是给你的甜,给大家的甜。”他转身关掉前厅的灯,只留着后厨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下,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靠得很近。
次日下午两点,港城的太阳把老街的青石板路晒得发烫,赤脚踩上去能烫得人跳起来。“小巷食堂”的门却早早开了条缝,里面飘出淡淡的花生香,顺着巷口的风飘出去,引得路过的阿婆驻足往里面张望。古月穿了件深灰棉麻工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小臂上因常年握刀而凸起的筋络清晰可见。他正站在水槽前,把泡了一夜的花生倒进竹编漏篮,水珠顺着漏篮的缝隙滴下来,在水泥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花生已经吸足了水分,红皮微微发皱,捏在手里软乎乎的,轻轻一掐就能掐出点水来。古月的手指灵活地在花生堆里翻动,指尖飞快地挑出几颗颗粒不饱满的坏粒和干瘪的花生,动作精准得像当年在雨林里排查地雷陷阱。“红皮花生的营养都在皮上,唐护士上次说女人吃了补气血,林小满第一次来,还是个学生,喝这个刚好。”他喃喃自语,把挑好的花生重新倒进白瓷盆,用清水再淘洗一遍,指尖划过花生表面,能清晰地感受到红皮的粗糙质感。
水流过指缝,带着花生的清香,在盆里激起细小的漩涡。古月低头看着盆底的花生,想起吴叔当年在芝加哥餐馆后厨教他的场景:“泡花生要用三十度的温水,加半勺细盐,既能去花生的涩味,又能让花生仁更容易煮烂。”他从调料架上拿起一个小小的陶瓷盐罐,罐口挂着点盐渍,指尖捏起一点盐,手腕轻轻转动,盐粒均匀地撒进盆里,“盐要少,多了就抢了花生本身的甜味,做汤和做人一样,要懂得藏拙。”
“阿月,我回来啦!”玻璃门被推开,苏沐橙提着个银色保温箱走进来,米白色的风衣上沾了点外面的热气,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她把保温箱放在吧台上,弯腰喘了口气,发梢垂下来遮住眉眼。打开保温箱时,一股凉气冒出来,瞬间驱散了前厅的燥热:“这是从云南空运来的黄冰糖,我托农场的朋友留的,都是自然结晶的,还有刚收的土鸡蛋,你看这蛋壳,带着点褐色的斑点,蛋黄特别黄。”
古月走过去,帮她把风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指尖拂过她的发梢:“下戏这么早?”
“知道你熬汤,特意和导演请假了,今天这场戏本来要拍通宵的。”苏沐橙从保温箱里拿出黄冰糖,晶体剔透,带着自然的琥珀色,放在阳光下能看到里面细小的冰裂纹。“黄冰糖熬汤比白砂糖润,不会上火,上次你做银耳汤用白砂糖,林悦第二天就跑来抱怨说嗓子干,还说要我监督你改配方。”她把冰糖放进一个青花瓷碗里,又拿出几个土鸡蛋,蛋壳上还沾着点湿润的泥土,带着新鲜的乡土气息,“这鸡蛋冲花生汤最好,蛋清嫩得像水,蛋黄香得很。”
古月接过鸡蛋,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青草香和泥土气息,这是饲料鸡蛋没有的味道。他转身走到黑板前,用红色粉笔写下今日餐单,字迹工整:荤·香煎石斑鱼,素·清炒芥兰,汤·冬瓜丸子汤,下方用红粉笔圈出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写着“晚市甜点:闽南古早花生汤”。“王岛送的石斑鱼刚好够今天的份,煎的时候要用姜片擦锅,再撒点海盐,这样鱼皮才不会粘,还能突出鲜味。”他边说边用粉笔头在黑板上画了条小鱼,惹得苏沐橙笑出了声。
苏沐橙跟着走进后厨,拿起围裙系在身上,动作熟练地帮古月择芥兰:“我刚才来的时候,王岛和宋玲在巷口钓鱼,说钓到大鱼再给你送过来。”她把择好的芥兰放进清水里,“宋玲还问我,花生汤要不要加莲子,她家里有去年晒干的莲子。”
“下次再加,这次先做最传统的味道,让大家尝尝正宗的闽南风味。”古月把泡好的花生倒进那只从吴叔那里继承来的砂锅里,花生在锅底铺了薄薄一层。他拿起水壶往砂锅里加纯净水,水流呈一条细柱冲进锅里,“水量要刚好没过花生三指,多了汤会淡,少了花生容易糊底。”他打开燃气灶,蓝色的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温柔地舔着砂锅底部,“砂锅保温性好,熬汤不会散味,比铁锅香多了,吴叔当年说,好汤要配好锅。”
苏沐橙靠在门框上,看着古月专注的侧脸。他微微低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火光映在他的皮肤上,暖得像要渗进骨子里。“阿月,你熬汤的时候特别认真,比做实验还专注。”
古月笑了笑,伸手拿起旁边的生姜,生姜表皮带着点泥土,他用刀背轻轻一拍,生姜裂开,辛辣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熬汤和做地理研究一样,都要精准。花生的吸水率是23%,浸泡时间两小时最佳;熬煮温度保持在85c,这个温度能让花生的油脂缓慢释放,又不会煮烂花生仁,破坏口感。”他把生姜放进砂锅,姜片在汤里浮起来,“这是科学,也是吴叔教我的手艺。”
“也是温柔。”苏沐橙走过去,帮他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你给每个人都考虑到了,林小满的拘谨,陈宇轩的怀旧,还有龚建的胃。”
砂锅很快烧开,水面泛起细密的浮沫,像一层薄薄的雪。古月用一把小小的铜勺轻轻撇去浮沫,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婴儿,铜勺碰到砂锅内壁时格外小心,生怕刮坏了砂锅的釉面。“都是熟客,来这儿就像回家一样,当然要用心。”他转小火,让汤保持微沸的状态,细小的气泡不断从锅底冒上来,轻轻破裂,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小调。“吴叔说,慢火熬出的汤才香,急不得,做人也一样,得沉下心来。”
下午四点,花生的香气已经从后厨飘了出来,顺着门缝钻进巷口,引得几只流浪猫蹲在门口,喵喵地叫着不肯走。赵雪提着她的画板走进来,画板上还盖着防水布,刚进门就深吸一口气,眼睛亮了起来:“好香!比我在厦门鼓浪屿喝的还香,那股花生的甜香更浓。”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坐在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笔尖很快在纸上移动,先勾勒出后厨门口的光影,再慢慢画上古月的侧影,“我要把这香味画下来,用暖黄色的颜料,再加几笔金色的光斑,就像现在的阳光。”
古月从后厨探出头,围裙上沾了点水渍:“再等半小时,加了冰糖更甜,我还准备了点干桂花,撒在上面特别香。”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食品温度计,插进砂锅里,屏幕上立刻显示出85c的数字,刚好是他要的温度。“温度刚好,花生的油脂都熬出来了,你看这汤,已经有点泛白了。”他舀起一勺汤,汤色已经从透明变成浅乳白色,花生浮在表面,用勺子轻轻一按,花生仁就碎成了泥,露出里面细腻的质地。
“房东老板!我们来啦!”玻璃门被推开,林悦拉着个穿浅蓝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进来,小姑娘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看起来有些拘谨。“这是我堂妹林小满,刚从内地来港大做实习生,今天第一次来你这儿,你可得好好招待。”林悦大大咧咧地说着,把林小满往前推了推,小姑娘的脸颊一下子红了。
林小满抬起头,露出张清秀的脸,眼睛很大,却不敢直视人,小声说:“房东老板好,苏小姐好。”
古月笑着点头,眼神温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距离感:“不用拘谨,随便坐,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今天的石斑鱼很新鲜,王岛早上刚钓的,等会儿尝尝我的手艺。”他转身走进后厨,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柠檬,切了几片泡在温水里,端着两杯柠檬水出来,放在林小满和林悦面前,“天热,先喝点柠檬水开胃,解解暑。”
林悦拉着林小满坐在靠窗的三人桌,赵雪刚好画完一页,把速写本递过去,纸页上还带着铅笔的石墨香:“你看,这是老板熬汤的样子,我特意把火光画得暖一点,是不是很像家里的感觉?”速写本上,古月站在砂锅前,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旁边的苏沐橙正帮他递调料,两人的动作默契自然,画面温暖得像要溢出来。
林小满接过速写本,指尖轻轻摸着纸面:“画得真好,古老板看起来很温柔。”
“他就是外冷内热!”林悦抓起桌上的菜单,“你想吃什么?香煎石斑鱼必点,还有冬瓜丸子汤,我房东老板做的丸子特别q。”
林小满抿了抿唇,手指在桌布上轻轻划过,小声说:“我……我随便就好,清炒时蔬和冬瓜丸子汤就可以了,我不太能吃海鲜,怕过敏。”她说话时声音很小,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敢抬头看人。
“那怎么行!第一次来怎么能吃这么简单!”林悦刚要反驳,古月端着两盘小点心走过来,是刚烤好的杏仁饼干,还带着点余温,香气扑鼻。“第一次来,尝尝我的小点心,刚烤好的。”他把饼干放在林小满面前,盘子是青花瓷的,上面画着小小的梅花图案,“海鲜过敏没关系,我给你做个番茄牛腩,也是今天刚炖的,软烂入味,肯定合你胃口,算我欢迎你的。”
林小满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低头道谢:“谢谢房东老板。”
“哐当”一声,周强和李风吵吵嚷嚷地走进来,两人的声音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周强穿了件印着“财源广进”的黑色t恤,肚子把衣服撑得鼓鼓的,走路时肚子一颠一颠的;李风则是瘦高个,穿件浅灰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瘦的手腕,手里还拿着本卷边的房源手册。“老板!先来2L啤酒!冰的!”周强一屁股坐在靠墙的双人桌,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呻吟,像是快要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今天必须和李风分个高下,到底是买车划算还是买房划算!”
“当然是买房划算!”李风把房源手册“啪”地拍在桌上,手册上的纸张都被震得翘了起来,“老街的房子马上要拆迁重建,买一套稳赚不赔!你那二手车,开两年就贬值,到时候就是一堆废铁!”
“买车方便!客户随叫随到!我上个月就靠送客户签了三单!”周强拍着桌子反驳,桌上的水杯都被震得晃了晃,“你那房子,客户看十套都不一定买一套,喝西北风啊!”
古月从后厨探出头:“啤酒最多3L,你们悠着点。”他笑着摇摇头,转身继续熬汤。苏沐橙走过来,给两人倒了两杯柠檬水:“先喝点水消消气,等会儿花生汤好了,喝了火气就下去了。”
周强刚要说话,巷口传来王岛洪亮的喊声:“老板!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王岛提着个塑料水桶走进来,桶里的水晃荡着,溅出的水花打湿了他的拖鞋,宋玲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莲子,莲子上还带着绿色的莲蓬。“今天运气好,在近海钓了条大鲈鱼,三斤多,给你加菜!晚上清蒸,保证鲜掉眉毛!”
古月走出去,接过水桶,桶里的鲈鱼还在活蹦乱跳,尾巴一甩就溅了他一身水。“够大,晚上清蒸正好,再撒点葱丝姜丝,原汁原味。”他看向宋玲手里的莲子,莲子颗粒饱满,颜色翠绿,“这莲子刚摘的?看着真新鲜。”
“是啊,我妈种的,晒干了存着。”宋玲把莲子递过去,“听说你做花生汤,本来想让苏沐橙带给你,刚好碰到王岛钓鱼,就一起过来了。”她走进后厨,拿起围裙系上,“我帮你择菜,苏沐橙一个人忙不过来。”
苏沐橙笑着点头:“刚好芥兰还差一点,你帮我切一下。”
玻璃门的风铃又响了,陈宇轩穿着件酒红色的休闲西装,搭配白色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发胶固定住,连一根碎发都没有。他手里拎着个精致的水晶小酒瓶,瓶身上刻着花纹。“老板,我的杨梅酒带来了,特意量过,125ml,绝对符合你的规矩。”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里面的杨梅酒呈深红色,杨梅在酒里沉浮,“这酒我泡了三年,配你的花生汤,解腻又暖胃,绝配。”
“陈叔来了!”楚凝从外面跑进来,粉色的运动套装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头发扎成个高马尾,一甩一甩的,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粘住了。“我刚在舞蹈室练完基本功,就闻到花生汤的香味了,一路跑过来的,差点闯红灯。”她拿起桌上的柠檬水,拧开盖子就灌了半杯,杯子底碰到牙齿发出“哐”的一声,“老板,花生汤什么时候好?我快饿死了,练了一下午,消耗太大了。”
陈宇轩招招手:“小楚,过来坐,我这杨梅酒给你留了一口。”他把椅子拉开,“你上次说的舞蹈演出,场地找好了吗?”
楚凝坐到陈宇轩旁边,把运动包往地上一放,托着下巴叹气:“还没呢,预算不够,大场地租不起,小场地又太小,根本装不下我的舞团和观众。”她戳了戳桌上的菜单,“要是能有个既能演出又能卖票的地方就好了,最好还能有地方给演员换衣服。”
“我的酒吧可以啊。”陈宇轩喝了口杨梅酒,眯起眼睛品味着,“场地虽然不大,但能坐五十个人,舞台也有,音响还是去年刚换的,效果特别好。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那儿办,场地费我一分不收。”
楚凝眼睛一下子亮了,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真的吗?陈叔你太好了!简直是我的救星!”她激动地抓住陈宇轩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他的西装里,“我这就给舞团的人发消息,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别急,先喝花生汤。”陈宇轩笑着拍拍她的手,“老板的手艺,错过可惜。”
“老板,杨思哲他们来了!”巷口传来龚建浑厚的声音,杨思哲穿着深灰休闲装,手里拎着个竹筐,筐子上盖着块湿毛巾,里面装着刚从码头卸的扇贝;龚建穿件藏青t恤,肌肉把t恤撑得鼓鼓的,唐婉清跟在他身边,手里提着个保温杯,里面是泡好的枸杞菊花茶。
“老板,刚到的扇贝,还活着呢,你听。”杨思哲把竹筐递给古月,掀开湿毛巾,里面的扇贝立刻动了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秦峰托我给你带个话,说上次你做的鸡茸干贝特别好吃,他下次来港城,一定要再尝尝,还说要给你带他老家的特产。”
“没问题。”古月接过扇贝,“等他来,我给他做花生汤,暖身子。”
唐婉清把保温杯递给龚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先喝点茶,降降火气,今天值班肯定累坏了,听说你早上五点就起来巡逻了。”她看向古月,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严谨,“花生汤熬得怎么样了?一定要熬到火候,花生太硬了对肠胃不好,尤其是龚建这种经常吃盒饭的,肠胃更脆弱。”
“快好了,再焖几分钟就行。”古月掀开砂锅盖子,一股浓郁的花生香瞬间涌出来,带着点生姜的辛辣和冰糖的甜味,飘满了整个前厅,连墙角的绿萝都像是被香气熏得更绿了,“温度刚好,花生已经熬烂了,你看。”他用勺子舀起一颗花生,轻轻一碾,花生仁就变成了泥。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后厨,林悦甚至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双手还在胸前比划着,嘴里念叨着:“快盛出来快盛出来!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周强和李风也忘了争执,都盯着后厨的方向,连王岛都停下了和宋玲的聊天,鼻子用力嗅着空气中的香气。
古月笑着点头,拿起装着黄冰糖的青花瓷碗,分三次将冰糖放进砂锅里。冰糖刚接触到热汤,就发出“滋滋”的声响,慢慢融化在汤里,糖水顺着勺子的边缘流下去,在汤面形成细小的漩涡。“分次加糖能让甜味均匀,不会沉在锅底,这样每一口汤的甜度都一样。”他用勺子轻轻搅动,汤的颜色越来越浓,呈浅乳白色,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油光,那是花生熬出来的油脂,“再焖五分钟,让花生吸饱糖味,这样才够甜。”
晚餐的菜很快上桌了。香煎石斑鱼外皮金黄酥脆,用筷子一敲就能听到“咔嚓”的声响,鱼肉鲜嫩多汁,用筷子轻轻一挑就散成蒜瓣状;清炒芥兰翠绿爽口,带着淡淡的蒜蓉香,火候刚好,既保持了芥兰的脆嫩,又没有生味;冬瓜丸子汤汤色清亮,丸子是古月亲手剁的,q弹紧实,咬开里面还能看到细小的肉粒,冬瓜煮得软烂入味,入口即化。
林悦拿起筷子,先给林小满夹了块没有刺的石斑鱼肉,放在她的碗里:“快尝尝,我房东老板煎鱼的手艺一绝,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厨还好吃,上次苏沐橙的剧组导演来这儿吃了一次,还想挖他去做私厨呢。”她自己也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鱼肉的鲜香在舌尖炸开,满足地眯起眼睛,连眉毛都舒展开来,“外酥里嫩,太香了!我能再吃一碗米饭!”
林小满小口咬了一口,鱼肉的鲜香在舌尖散开,没有一点腥味。她抬起头,对古月露出个腼腆的笑容:“谢谢房东老板,很好吃。”
杨思哲和龚建坐在中间的四人桌,两人面前各放着一杯125ml的白酒,杯子是复古的陶瓷杯,上面画着山水画。“老街最近的治安怎么样?”杨思哲喝了口酒,辣得他皱了皱眉,“我码头的货最近总在巷口卸,都是些贵重的海鲜,要是有小混混闹事,告诉我一声,我让码头的兄弟过来帮忙。”
“放心吧,都处理好了。”龚建夹了个丸子,丸子q弹有嚼劲,他满意地点点头,“前几天有几个小混混想偷杨老板码头的货,被我抓了现行,教育了一顿,现在不敢来了。”唐婉清给他夹了块冬瓜,轻轻瞪了他一眼:“少喝酒,多吃点清淡的,你的胃不好,上次体检医生还说让你少吃辛辣油腻的。”
陈宇轩和楚凝边吃边聊演出的事,陈宇轩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我酒吧的音响还不错,是专业的演出音响,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帮你联系调音师,我认识几个业内很有名的,都是我的朋友,免费帮你调。”楚凝连忙放下筷子,双手合十道谢:“谢谢陈叔,你真是我的救星!本来我都快放弃了,没想到遇到你这么好的人。”
周强和李风还在争执买车还是买房的事,周强夹了块鱼,油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你看老板,开餐馆多好,不用愁房子车子,客户都自己上门,比你卖房子轻松多了。”李风反驳:“老板是有手艺,你有什么?就会卖车,上次还把事故车当好车卖给客户,被人投诉了吧?”
苏沐橙走过去,笑着把两人的酒杯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他们的争执:“别吵了,花生汤好了,喝碗甜汤消消气,老板说这汤能降火,你们再吵,我就不给你们盛了,让你们看着别人喝。”
周强立刻闭嘴,李风也赶紧点头:“我们不吵了,快盛花生汤吧。”
古月端着个大砂锅从后厨走出来,砂锅外面裹着层厚厚的棉布,是苏沐橙特意给他做的,防止烫手。他把砂锅放在前厅的大桌上,动作轻柔,生怕烫到桌子。掀开盖子的瞬间,浓郁的花生香夹杂着桂花的甜香,一下子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砂锅,连呼吸都变得轻了。
砂锅里的花生汤呈浅乳白色,浓稠得刚好挂在勺子上,勺子提起来,汤会顺着勺子边缘慢慢流下去,形成细细的汤柱。花生仁已经熬得裂开,露出里面米白色的果肉,像一朵朵小小的花,表面撒了一层金黄的桂花,像撒了把碎金子,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汤汁冒着袅袅热气,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看起来就暖到了心里,让人忍不住想立刻喝一口。
“哇!太香了!”林悦第一个冲过去,拿起自己的碗递到古月面前,“房东老板,给我盛一大碗!”
古月笑着接过碗,用勺子舀了满满一碗,花生汤顺着勺子流进碗里,发出“哗啦”的声响,汤面上的桂花也跟着飘进碗里。“小心烫,刚出锅的,吹凉了再喝。”他把碗递给林悦,手指碰到她的碗壁,特意提醒,“慢慢喝,还有很多,不够再盛。”
林悦吹了吹,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勺送进嘴里,花生仁在舌尖瞬间化开,没有一点残渣,汤甜而不腻,带着桂花的清香和生姜的微辣,味道层次丰富。她眼睛瞬间亮了,差点把勺子都吞下去,连忙又舀了一勺,含糊不清地说:“哇!太好喝了!花生入口就化,汤甜而不腻,还有桂花的香味,比我在厦门喝的还香一百倍!房东老板,你这手艺可以开个甜点铺了,我第一个来排队!”
古月给林小满盛了碗,特意多加了几颗花生:“慢点喝,别烫着。”林小满接过碗,小声说谢谢,小口尝了一口,眼睛也亮了:“比我妈妈做的还香,奶奶以前也给我熬花生汤,加桂圆的,特别甜。”
“下次可以给你加桂圆。”古月给苏沐橙盛了一碗,“你不是想试试花生汤冲蛋吗?我去给你做。”
苏沐橙笑着点头,端着碗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耐心等待。古月走进后厨,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土鸡蛋,在碗里轻轻一磕,蛋壳裂开一道缝,他用手指一掰,蛋清和蛋黄就流进了碗里,蛋黄呈金黄色,饱满圆润。他用筷子快速搅匀,然后舀起一勺滚烫的花生汤,慢慢冲进碗里,蛋液瞬间凝固,变成嫩黄色的蛋花,香气更浓了,连后厨的抽油烟机都挡不住这股香味。
“哇!这个看起来更好吃!”林悦凑过来看,“房东老板,我也要!”
“别急,一个个来。”古月把冲好的花生汤蛋递给苏沐橙,又拿起一个碗,“每个人都有。”
苏沐橙舀了一勺蛋花,蛋花嫩得像豆腐,入口即化,花生汤的甜香和鸡蛋的鲜香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她闭上眼睛,轻声说:“阿月,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花生汤。”
古月摸了摸她的头,给陈宇轩盛了一碗:“陈叔,配你的杨梅酒刚好。”
陈宇轩接过碗,喝了一口花生汤,又抿了一口杨梅酒,眼睛一亮:“绝了!花生汤的甜中和了杨梅酒的酸,太好喝了。”他放下碗,“老板,你这花生汤有没有别的吃法?我想在酒吧里也推出,肯定受欢迎。”
“有啊。”古月给龚建盛汤,“可以加芋头,芋头粉糯,和花生很配;也可以加莲子,清热去火;作为早餐的话,配油条最合适,咸香配甜润,是闽南人的经典吃法。”
苏瑶补充:“我在厦门拍戏时,还喝过加红豆的,甜而不腻,特别适合女生。”她给赵雪盛了一碗,“赵雪,你可以把花生汤画进你的插画里,肯定很受欢迎。”
赵雪舀了一勺花生汤,看着碗里的汤说:“我已经想好名字了,就叫《巷口的甜》,画老板端着花生汤的样子,旁边是大家开心的笑脸。”她拿起速写本,快速勾勒出一个轮廓,“明天就上色。”
王岛喝了一口花生汤,对宋玲说:“下次我们钓鱼的时候,带点莲子来,让老板做花生莲子汤,给孩子也带一碗。”宋玲点头:“好,我明天就把莲子泡上。”
龚建喝着花生汤,说:“这汤暖身,冬天喝最好。我在部队的时候,过年会喝花生汤罐头,没老板做的香,这汤喝着踏实。”唐婉清给她擦了擦嘴角:“喜欢就多喝点,下次让老板多熬点,给你打包带回家。”
杨思哲喝着花生汤,想起秦峰:“秦峰上次说想喝古早味,下次我带他来,他肯定喜欢。”他看向古月,“老板,秦峰最近不太顺,被兄弟坑了,心情一直不好,这汤能暖暖心。”
古月点头:“没问题,下次他来,我多熬点,给他打包带走。”他想起华侨厨教的话,“食物最能传递温暖,再难的事,喝碗热汤就有底气了。”
林小满放下碗,小声说:“房东老板,我可以问问你花生汤的做法吗?我想做给奶奶喝,她最喜欢喝花生汤了。”
“当然可以。”古月耐心地说,“用红皮花生,浸泡两小时,加姜片和纯净水,砂锅小火熬煮两小时,最后加黄冰糖,焖五分钟就可以了。要是加桂圆,就在最后半小时放。”他从储物柜里抓了一把花生,递给林小满,“这是我托王岛买的,你带回去给奶奶。”
林小满的眼睛一下子红了,连忙道谢:“谢谢房东老板,你真好。”
楚凝喝着花生汤,说:“下次我舞蹈演出,后台一定要备上花生汤,给舞者暖身。跳完舞喝一碗,肯定特别舒服。”她看向古月,“老板,到时候你能不能来给我们做花生汤?我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没问题。”古月笑着点头,“只要你不嫌弃我的手艺。”
时间慢慢过去,夜色越来越浓,巷口的路灯亮得更暖了。众人喝完花生汤,开始帮忙收拾碗筷,林悦和林小满负责擦桌子,苏瑶和赵雪负责收碗,周强和李风抢着帮古月搬砂锅,陈宇轩和楚凝还在聊演出的细节,杨思哲和龚建则在门口抽烟,聊着当年部队的事。
林小满收拾完桌子,走到古月面前,鞠了一躬:“房东老板,谢谢你的花生汤,我今天特别开心。”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我画的小插画,送给你。”
古月接过本子,里面画着食堂的场景,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他站在砂锅前,手里端着一碗花生汤,旁边的苏沐橙正帮他递调料。“画得很好,谢谢。”
众人陆续离开,林悦拉着林小满走的时候,还喊:“房东老板,明天我还要来喝花生汤!”陈宇轩给古月留了一瓶杨梅酒:“配花生汤喝,下次我再来尝你的新做法。”楚凝说:“演出定了时间就告诉你,一定要来!”
杨思哲和龚建走的时候,杨思哲说:“明天我让码头送点新鲜的虾来,你做油焖大虾。”龚建点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治安的事你放心。”
王岛和宋玲提着打包的花生汤,说:“下次钓鱼再给你送鱼来,花生汤太好喝了。”
最后只剩下古月和苏沐橙,两人一起收拾后厨。苏沐橙帮古月清洗砂锅,古月则在擦桌子。“今天大家都很开心。”苏沐橙靠在古月肩上,“你熬的不是汤,是温暖。”
古月抱着她,看向窗外的夜色。巷口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海风带着淡淡的花生香吹进来,温柔得像要把人包裹住。“只要你们喜欢,我就常做。”他想起华侨厨教的话,轻声说,“食物最能传递温暖,就像这花生汤,熬的是时间,暖的是人心。”
苏沐橙往他怀里靠得更紧,轻声说:“有你的地方,就暖。”
古月锁上食堂的大门,巷口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花生汤的余香。他牵着苏沐橙的手,慢慢往巷外走,路灯的暖光洒在他们身上,留下一串长长的影子。古月在心里默念——饭后的甜点,是饕餮之余的小小幸福,让人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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