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被贬黜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吹遍了宫苑的角落。
大多数人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感叹一句王钦自己不当心,触了皇后霉头,活该倒霉。
但总有那么几个心思缜密、或消息灵通的,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曾在澄瑞亭外“惊鸿一瞥”,又似乎与李福有些旧怨的宫女——魏嬿婉。
魏嬿婉能感觉到这些目光,比之前更加复杂,探究中夹杂着忌惮。
她依旧每日做着分内的活计,低眉顺眼,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从未平息。
她亲手推动了一场看不见的倾轧,虽然借的是进忠的力和李福自己的贪念,但那最终推波助澜的手,是她自己的。
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带着一种罪恶的、却又令人战栗的魔力。
她在等。
等进忠的下一步指示,也等那或许会来的“功成”。
这日午后,魏嬿婉正在绣房帮着整理丝线,忽然被管事嬷嬷叫了出去。
外面站着的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面色严肃。
魏嬿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是事情败露了?
还是皇后要追究李福之事,迁怒于她?
“魏嬿婉接旨。”掌事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魏嬿婉连忙跪倒在地,屏住呼吸。
“皇后娘娘懿旨:宫女魏嬿婉,性情温婉,行事稳妥,近日更于细微处见谨慎,甚合宫规。特赐锦缎两匹,银二十两,即日起,擢升为钟粹宫二等宫女,随侍纯贵妃娘娘左右。钦此。”
旨意宣读完毕,魏嬿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问罪,是赏赐!是晋升!
她从最低等的粗使宫女,一跃成为长春宫的二等宫女!
虽然二等宫女在宫中依旧不算什么,但这意味着她脱离了最底层的苦役,有了固定的主子,有了更接近权力中心的机会!
而且,是钟粹宫!
是纯贵妃苏绿筠的宫里!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魏嬿婉压下心中的狂涛,规规矩矩地叩头谢恩,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和感恩。
消息迅速传开,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擢升一个宫女本不稀奇,但由皇后亲自下旨,且直接调入育有皇子的纯贵妃宫中,这其中的意味就耐人寻味了。
有人猜测是皇后看中了魏嬿婉的“稳妥”,意在培养新人,平衡后宫势力;
也有人联想到之前的李福事件,觉得魏嬿婉背后定然有人指点。
魏嬿婉无暇理会这些猜测。
她领了赏赐,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在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搬离了那间拥挤破旧的庑房,前往钟粹宫报到。
钟粹宫的气氛果然与别处不同。
因纯贵妃性情温和,不喜争斗,宫人也大多显得沉静规矩。
大宫女可心接待了她,言语客气,却带着疏离的审视,简单交代了规矩和职责,便让她先安顿下来。
新的住处是四人一间的下房,但比之前宽敞干净许多。
同屋的另外三个宫女对她这个“空降”而来的人,也保持着礼貌而谨慎的距离。
魏嬿婉知道,在这里,她需要更加小心。
纯贵妃不是嘉妃,不会明着刁难,但若行差踏错,后果可能更严重。
当晚,夜深人静。
魏嬿婉躺在比以往柔软些的床铺上,却毫无睡意。今日的晋升,看似风光,实则将她推入了更复杂的棋局。
皇后为何突然擢升她?
是真的赏识,还是另有用意?
进忠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窗棂上,如期响起了三声叩击。
魏嬿婉起身开窗。
进忠站在窗外月光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比平日亮了些许。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他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
“是你……向皇后娘娘举荐的我?”魏嬿婉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进忠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道:“皇后娘娘需要宫里多一些‘懂事’、‘本分’的人。你之前的表现,恰好入了她的眼。”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魏嬿婉一眼,“重要的是结果。如今你到了长春宫,离你想去的地方,更近了一步。纯贵妃性子软,皇上常去探望皇子,机会,会比以前多得多。”
魏嬿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行事。”
“嗯。”进忠应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他并没有多留的意思,转身欲走。
“进忠。”魏嬿婉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身。
魏嬿婉看着他的背影,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她轻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吗?”
进忠没有回头,夜风送来他低沉而略带一丝嘲弄的话语,飘忽不定,却清晰地钻入魏嬿婉的耳中:
“成功?呵……这紫禁城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成功,只有……暂时还没失败。”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魏嬿婉怔怔地站在原地,回味着那句话。
“暂时还没失败”……所以,眼前的晋升、赏赐,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甚至更加险峻?
进忠的冷静,或者说冷酷,再次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这场交易的实质。
她关好窗户,回到床边。
皇后赏赐的锦缎就放在枕边,光滑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今日的“荣耀”。
然而,进忠最后那句话,却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这虚幻的繁华里。
这条路,她才刚刚踏上,远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候。
而下一个挑战,会在长春宫的什么地方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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