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幻形成寒门少年“林小二”,踏入昆仑外门考场。
万劫的龙瞳在识海咆哮:“丙字七号答案抄错了蠢货!选乾坤倒悬!”
白泽指尖微动,灵力化作清风拂过邻桌试卷。
“放肆!”考官袖袍怒甩,一枚青黑色卵鞘滑落在地。
全场死寂中,真正的林小二突然冲入考场:“我才是林小二!”
少年仰头直视考官:“昆仑的朝阳…真好看啊。”
昆仑山南麓,云台坪。
此地名为“坪”,实则是一片被鬼斧神工削平了峰顶的巨大山岩,方圆数百丈,光滑如镜,云雾缭绕其间,如同悬浮于九天之上的仙家露台。此刻,平日里清寂的云台坪却人声鼎沸。无数身着各色服饰、年龄参差的修士,或紧张踱步,或闭目凝神,或三五成群低声议论,黑压压挤满了偌大的平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混杂了野心、希冀、焦虑与敬畏的沉重气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昆仑仙宗,十年一度的外门弟子选拔大考,就在此地举行。这是无数散修、小家族子弟乃至凡俗间偶得机缘者,鱼跃龙门、踏入真正仙家门槛的唯一机会。一步登天,抑或继续沉沦,皆系于此。
平台边缘,耸立着九根需数人合抱的蟠龙石柱,石柱通体莹白如玉,上面盘绕的螭龙浮雕却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玄黑色,龙睛处镶嵌着某种暗红色的晶石,如同凝固的血滴,冷冷地俯瞰着下方芸芸众生。石柱顶端,云雾被无形的力量排开,露出澄澈的天空。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整片云台坪映照得一片通明,也将那九根蟠龙石柱投下的、如同巨大牢笼栅栏般的阴影,长长地拖曳在人群脚下。
白泽,此刻正站在这片阴影的边缘,被汹涌的人潮推挤着,如同一粒不起眼的尘埃。他不再是那个背负冰棺、眼神阴鸷的复仇者,也不是在葬仙寒渊挣扎求生的昆仑奴。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损的粗布短褂,下身是同样破旧的麻布裤子,脚上一双磨得几乎见底的草鞋。脸上经过万劫那点粗浅幻形术法的修饰,掩盖了原本过于深刻的轮廓和那双藏着熔岩的眼睛,只留下一个略显清秀、带着几分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和拘谨的“林小二”——一个在昆仑山脚下某个小山村挣扎求生、因祖上曾出过微末散修而侥幸获得仙考资格的寒门少年。
这幻形术法粗糙得很,只能骗过凡俗和低阶修士的肉眼。白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九根蟠龙石柱上,螭龙血睛中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探查之力,如同无数道无形的丝线,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体。每一次拂过,都让他识海深处蛰伏的万劫残魂发出一阵不适的躁动低吼。
“啧…这破柱子…烦死了!一股子陈年棺材板的霉味!”万劫的声音在白泽识海中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龙族天生的高傲,“还有这帮蝼蚁,吵吵嚷嚷,聒噪得要命!本座当年打个喷嚏都比这动静大!”
白泽面无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睑,将眼底深处那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冰冷和属于“林小二”的怯懦恰到好处地混合在一起。他看似局促地搓着粗糙的手指,指腹间那点融入血肉的、微不可察的青蚨星引,正传递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的烛火,无声地抵御着蟠龙石柱探查之力的侵蚀,也安抚着万劫的躁动。
“闭嘴,看卷子。”白泽在识海中冷冷回应,声音毫无波澜。
“哼!”万劫不满地哼了一声,但终究没再抱怨。那点青蚨星引的力量,似乎对它也有某种奇异的压制和安抚效果。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悠扬、仿佛能涤荡神魂的玉磬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响彻整个云台坪。
“肃静——!”
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如同实质的音浪滚滚扩散开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抚过,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九根蟠龙石柱顶端,不知何时,已凌空悬浮着九道身影。他们皆身着昆仑仙宗制式的月白色云纹道袍,宽袍大袖,在猎猎山风中飘拂,如同九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只。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人,面容古井无波,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下方时,带着一种高高在上、审视蝼蚁般的漠然。他正是此次大考的主考官之一,昆仑内门执事,李崇山。
“仙缘天定,道心自持!”李崇山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昆仑外门大考,首重根基!此乃‘测灵卷’,卷中试题,皆需以自身灵力勾连卷轴,引动卷中灵阵作答!妄图舞弊者,卷轴自毁,心神反噬!尔等,好自为之!”
随着他话音落下,九根蟠龙石柱上的玄黑螭龙,龙睛处的暗红晶石骤然亮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淡金色光晕,从石柱顶端扩散开来,迅速覆盖了整个云台坪。
光晕笼罩之下,每一个考生的面前,空气微微扭曲,一张张材质奇特、触手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白色光晕的卷轴凭空出现,缓缓悬浮于离地三尺的高度。卷轴展开,上面并非笔墨书写的文字,而是一片片细密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银色光点,以及光点之间勾勒出的、玄奥莫测的灵力轨迹。
测灵卷!以自身灵力为笔,引动卷中灵阵,勾画答案!
白泽面前也悬浮着这样一张卷轴。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这颤抖一半是“林小二”的紧张,一半是他刻意控制的结果),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缕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灵力,尝试着去触碰卷轴上第一个闪烁的银色光点。
就在他的灵力丝线即将触及光点的刹那——
“嗡!”
识海深处,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万劫那狂暴的意志挟裹着龙瞳之力,轰然爆发!白泽只觉眼前景象猛地一变!
不再是那悬浮的卷轴和闪烁的光点。
他“看”到的,是无数纵横交错、奔流不息的能量洪流!整个云台坪,仿佛化作了一个由纯粹灵力构成的、巨大而精密运转的立体网络!那九根蟠龙石柱,就是这网络的九个核心节点,散发出强大的禁锢和探查波动。每一个考生,就是这网络中的一个微弱光点,他们探出的灵力丝线,正小心翼翼地勾连着卷轴上的灵阵节点,如同在布满陷阱的雷区中摸索前进。
而他自己的“视角”,则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灵,俯瞰着这片灵力之网!卷轴上那些闪烁的银色光点,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个清晰无比的问题核心!那些玄奥的灵力轨迹,则被解析、简化,直接指向了最正确的答案路径!更骇人的是,他不仅能“看”清自己卷轴上的题目和最佳答案,连旁边几个考生的卷面,甚至他们正在勾连的灵阵轨迹和即将形成的错误答案,都如同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乾位第三星,错!引坤土之气反冲,选‘地泽归藏’!”万劫的声音带着一种看戏般的戏谑和指点江山的傲慢,在白泽识海中炸响。
“坎水之象,太弱!需引离火虚点,成‘水火既济’之局!”又是一声指点。
白泽强忍着识海被龙瞳之力冲击带来的微微眩晕感,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林小二”那笨拙而谨慎的姿态,手指尖那缕微弱的灵力,却在万劫的指引下,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沿着卷轴灵阵中那条最优、最隐蔽的路径,稳定而迅速地勾勒着。一个个玄奥的灵力符文在他指尖下精准成型,融入卷轴,卷面上代表正确完成的银色光点,便一个接一个地亮起柔和稳定的光芒。
速度不快,甚至显得有些笨拙迟钝,但每一步都精准无比,绝无半分差错。如同一个深藏不露的棋手,在看似毫无章法的落子中,悄然布下了必胜之局。
时间在死寂般的专注中缓缓流逝。只有灵力丝线划过卷轴时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偶尔有考生因灵力不济或心神动荡导致卷轴灵光紊乱、甚至“噗”地一声轻响后卷轴暗淡自毁的懊恼叹息声,在这片巨大的平台上回荡。
白泽心无旁骛,或者说,他必须维持着“林小二”的心无旁骛。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输出的每一缕灵力,确保它微弱、平稳、符合一个寒门少年应有的水准。同时,识海中的万劫如同一个最苛刻的监工和最强大的外挂,不断将他“看”到的、别人卷面上的错误实时反馈。
“哼,左前方那个穿绸缎的胖子,蠢得无可救药!‘震雷引风’?他当是放风筝呢?选‘风雷恒动’才是正解!错!大错特错!”万劫嗤笑。
“后面那个瘦竹竿,灵力倒是有点意思,可惜脑子不行,‘艮山止水’?水都止住了还修个屁仙!选‘山水蒙’!蒙昧初开,方有进境!又错了!哈!”万劫的毒舌点评在识海里喋喋不休,仿佛看别人出错是它此刻最大的乐趣。
白泽充耳不闻,只是专注于自己卷轴上那看似缓慢却无比坚定的推进。卷面上亮起的银色光点已经过半,柔和的光芒映照着他刻意维持的、略显苍白的“林小二”的脸庞,额角甚至逼真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是他用灵力强行逼出的伪装。
就在此时,万劫的咆哮猛地拔高了一个调门,带着一种发现重大乐子的兴奋:
“嘿!快看!丙字七号!那个戴绿头巾的傻大个!抄你右边隔两个位置那个黄毛丫头的答案!抄就抄吧,还他妈抄错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本座了!”万劫的声音在白泽识海里掀起一阵狂笑的波澜,“‘乾坤倒悬’!他居然勾了个‘坤上乾下’的‘地天泰’出来!牛头不对马嘴!选‘乾坤倒悬’啊蠢货!这题考的就是天地逆反之象!抄都抄不明白,趁早回家种地去吧!哈哈哈哈!”
丙字七号?白泽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偏。
在他右前方不远,一个身材颇为高大、头上缠着一条显眼翠绿色布巾的年轻修士,正满头大汗,脸色涨得通红。他一边紧张地偷瞄着右前方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少女面前的卷轴,一边手忙脚乱地操控着自己那缕明显不太听话的灵力,试图在卷轴上勾勒出相似的轨迹。可惜他心神慌乱,灵力控制不稳,勾勒出的灵力轨迹歪歪扭扭,与正确答案“乾坤倒悬”所需的“乾上坤下、天翻地覆”之象相去甚远,反而隐隐要凝聚成一个代表稳固安泰的“地天泰”卦象!一旦成型,这道题的分就彻底丢了。
白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并不想管闲事。暴露自己?救一个素不相识、甚至可能抄自己答案的蠢货?这不符合他隐忍复仇的原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就在他准备收回“目光”的刹那——
“咦?”万劫那狂笑的语调猛地一滞,带着一丝惊疑,“等等!这小子…有点不对劲!”
白泽心神微凛,万劫极少用这种语气。他立刻凝神,龙瞳的视角瞬间聚焦在丙字七号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看那混乱的灵力轨迹和卷面答案。
在万劫龙瞳那洞穿虚妄的视角下,丙字七号身上那层属于普通修士的灵力光晕,如同被剥开的洋葱,显露出了更深层的东西!一股极其微弱、却阴冷粘稠、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青色气流,正盘踞在他的眉心深处!这气流极其隐蔽,若非万劫龙瞳的特殊视角,绝难察觉!它像一条寄生在脑髓中的毒虫,正无声无息地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败气息!
“噬…噬心蛊的气息?!”万劫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虽然极其微弱,像是…幼虫?或者…虫卵刚孵化不久?但绝对是那玩意儿!错不了!这傻大个被人下蛊了!”
噬心蛊?!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白泽的神经!葬仙寒渊中那些被蛊虫啃噬成空壳的枯骨影像瞬间闪过脑海!黑市赌坊里袖口隐藏蛊纹的坊主!这阴魂不散的毒虫,竟已渗透到了昆仑仙宗的外门大考之中?!
丙字七号抄错了答案,最多失分。但若他身上潜伏着噬心蛊的幼虫…那后果不堪设想!这蛊虫一旦成熟,宿主便成傀儡,生死不由己!更重要的是,这蛊虫出现在考场,是否意味着…白氏的手,已经伸到了这里?这考场之中,又有多少人已被悄然种下祸根?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这不再是一个蠢货抄错答案的小事!这很可能是一条指向白氏更深阴谋的线索!一个活着的、被种蛊的“丙字七号”,远比一个被淘汰的蠢货有价值得多!
救他!必须让他答对这一题!至少,不能让他因为这种低级错误而被淘汰,失去追踪价值!
念头电转,白泽眼中厉色一闪而逝。但如何提醒?众目睽睽之下,蟠龙石柱监控之中,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或传音都会被立刻捕捉!
“蠢货!看他的卷子!用你的灵力,引动一丝风!吹乱他卷面灵力的轨迹!让他重写!”万劫的咆哮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快!那蛊虫气息在波动,他心神不稳,快控制不住了!”
风!
白泽瞬间领悟!他指尖那缕原本稳定勾画着自己卷轴的微弱灵力,极其隐蔽地、如同灵蛇般分出了一丝更细、更难以察觉的游丝!这缕灵力游丝并未直接扑向丙字七号的卷轴——那无异于自杀——而是极其巧妙地,如同拨动琴弦般,轻轻拂过两人之间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
“呼…”
一缕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清风,凭空而生。它轻柔地拂过丙字七号面前悬浮的测灵卷。
卷轴上,那本就因丙字七号心神慌乱而显得有些不稳的灵力轨迹,被这缕恰到好处的清风一扰,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了一下!
“哎呀!”丙字七号本就紧张万分,这突如其来的灵力轨迹波动让他措手不及,惊呼一声,手一抖,那缕由他操控、即将勾画成错误“地天泰”卦象的灵力丝线,“噗”地一声,彻底溃散了!
卷面上那个代表此题的光点,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代表此题作答失败!
“我…我的题!”丙字七号看着黯淡的光点,脸都白了,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懊恼,几乎要哭出来。他辛辛苦苦抄了半天,眼看就要成型,结果一阵邪风,全毁了!
然而,就在他懊恼绝望之际,白泽的传音如同蚊蚋,精准地钻入了他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乾坤倒悬’,乾上坤下,引震雷之力破艮山阻!快!”
这声音如同惊雷,炸醒了丙字七号混乱的头脑!“乾坤倒悬”?乾上坤下?他猛地看向自己卷轴,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右前方那黄衣少女的卷轴(她似乎并未受到干扰,依旧在答题),再结合白泽的提示,一个清晰的答案瞬间在脑海中成型!对啊!这题考的就是逆反!自己之前抄错了!那少女勾画的是另一题的解法!
绝处逢生!丙字七号顾不上去想这声音从何而来,也顾不上追究那阵邪风。强烈的求生欲和得分欲瞬间压倒了恐惧和慌乱!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灵力,这一次,目标明确,手法虽然依旧笨拙,但轨迹却异常坚定地朝着“乾坤倒悬”的正确路径勾勒而去!
白泽收回那缕细微的灵力游丝,重新专注于自己的卷轴,仿佛刚才那缕清风从未出现过。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丙字七号卷面上那个黯淡的光点,正随着对方稳定下来的灵力轨迹,重新亮起微弱但持续的光芒,心中稍稍一定。
然而,他这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小动作,却没能瞒过高台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主考官李崇山,从白泽那缕极其隐蔽的灵力分出游丝、拂动空气的刹那,目光就如冰冷的刀锋,瞬间锁定了下方人群中那个穿着破旧粗布短褂的“寒门少年”!
考场之上,妄动灵力干扰他人?此乃大忌!
“放肆!”
一声蕴含着沛然怒意和凛然威压的厉喝,如同九霄惊雷,骤然炸响在每一个考生的头顶!
声音未落,一股庞大如山岳倾覆般的恐怖威压,已随着李崇山凌空一指,轰然降临!目标直指白泽!
白泽只觉周身空气瞬间凝固如铅!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天而降,狠狠压在他的双肩!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脚下坚硬如铁的山岩地面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他强撑着没有跪倒,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体内气血翻腾,灵力几乎被这股威压强行禁锢!
与此同时,李崇山含怒甩袖!宽大的月白道袍袖口如同怒龙翻卷,带起一股凌厉的罡风,朝着白泽的方向狠狠拂去!这罡风并非直接攻击白泽,而是如同无形的巨掌,要将他这个“扰乱考场”的“宵小”直接扫地出门!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泽掌心深处,那点融入血肉的青蚨星引,仿佛受到了外界强大压力的刺激,骤然间光芒大盛!一股极其精纯、温润、却带着苍茫古老气息的守护之力,瞬间从他掌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无形的韧性气泡,堪堪抵住了那拂面而来的恐怖罡风!
嗤嗤嗤!
无形的力量在身前激烈碰撞、湮灭!青蚨星引形成的守护光晕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没有破碎!白泽的身体被这股对冲的力量推得再次踉跄后退几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山岩上踏出深深的脚印,但终究没有被那袖袍罡风直接扫飞!
然而,就在这剧烈的力量碰撞和衣袖翻飞之中——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罡风呼啸淹没的脆响。
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青黑色的、椭圆形物体,如同熟透的果实般,从李崇山那宽大的袖袍深处,随着他甩袖的力道,悄然滑落出来!
它落地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白泽踉跄后退、一步踏定的脚边!
那东西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半凝固油脂般的粘稠物,隐约可见其下布满了无数极其细密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暗红色血管纹路。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甜腻花香与尸体腐败气息的怪诞味道,极其微弱地散发开来,瞬间钻入了白泽因受创而格外敏锐的鼻腔!
这味道…这形态…
葬仙寒渊里,那些被噬心蛊虫蛀空的枯骨旁边,偶尔就能找到这种类似虫卵的空壳!而黑虎堂赌坊坊主袖口那隐秘的蛊纹…此刻与这滑落的诡异卵鞘瞬间重叠!
噬心蛊的…卵鞘?!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白泽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李崇山的威压更让他心胆俱寒!昆仑仙宗的外门大考主考官,袖中竟藏着噬心蛊的卵鞘?!
这绝非偶然!
白氏!这绝对是白氏的手笔!他们竟已将触手伸到了如此核心的位置!这考场…这看似庄严神圣的选拔…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一个为白氏筛选、控制新血,甚至暗中种下蛊虫的修罗场!
这惊悚的发现,让白泽浑身血液几乎冻结!他死死盯着脚边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黑色卵鞘,瞳孔收缩如针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捡起来?作为证据?不!那等于自寻死路!毁掉?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李崇山的眼皮底下?更是绝无可能!装作没看见?可这卵鞘就在他脚边,一旦被人发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云台坪,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考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维持着各种僵硬的姿势,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威压中心那个摇摇欲坠的“寒门少年”身上,以及…他脚边那枚突兀出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黑色小东西。
高台上的李崇山,在甩袖罡风被莫名力量抵住、卵鞘滑落的瞬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如同寒潭冰封般的阴冷杀意!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瞬间钉在了白泽脸上,又扫过他脚边的卵鞘。
空气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铅块,令人窒息。蟠龙石柱上的螭龙血睛,光芒似乎更加炽盛,冰冷的探查之力如同无数道无形的锁链,层层缠绕过来,试图穿透白泽那层脆弱的幻形和青蚨星引的守护。
完了。
白泽的心沉到了谷底。身份暴露在即。李崇山绝不会允许这枚卵鞘的秘密被一个“寒门少年”窥破!杀人灭口,只在对方一念之间!他全身肌肉紧绷,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悄然捏紧了那截冰冷的石质断指,识海中的万劫也发出了低沉而狂暴的咆哮,准备做最后的搏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刻——
“等…等一下!”
一个带着剧烈喘息、无比紧张、甚至有些变调的年轻声音,猛地从人群外围,云台坪的入口方向,刺破了这死寂!
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挡路的人群,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那是一个真正的少年。
看起来比幻形后的白泽还要小一两岁,身量单薄得如同风中的芦苇。他身上同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脚下是一双沾满泥泞、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草鞋。一张脸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极度的紧张而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几缕枯黄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他的眼睛很大,此刻却盛满了惊惶、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冲得太急,被自己破草鞋绊了一下,重重摔倒在坚硬冰冷的山岩地面上,离白泽只有几步之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挣扎着,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顾擦破的手掌渗出的血丝,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高台上那如同神只般俯瞰众生的李崇山,嘶声大喊:
“我…我才是林小二!”
他颤抖的手指,猛地指向僵立在卵鞘旁的白泽:“他…他是假的!他抢了我的身份玉牌!抢了我的仙考资格!”
轰——!
这句话,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整个云台坪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
“冒名顶替?!”
“居然有人敢在昆仑仙考做这种事?!”
“怪不得!我就觉得那小子刚才有点不对劲!”
“那这个摔进来的才是真的林小二?天啊…”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从白泽身上移开,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狼狈不堪的真·林小二身上!震惊、鄙夷、怜悯、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交织在每一道目光里。
高台上,李崇山眼中那冰冷的杀意微微一滞,随即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打量蝼蚁般的漠然所取代。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枚青黑色卵鞘,又扫过两个“林小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弧度。事情,似乎变得更有趣了。
压力骤然从白泽身上转移了大半。他依旧维持着“林小二”的苍白和惊惶(此刻这份惊惶倒是无需伪装了),但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这个真正的林小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有人顶替?他又为何要在这必死的时刻冲出来?仅仅是为了揭穿自己,夺回那个渺茫的仙缘?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他迅速垂下眼睑,掩盖住眼底深处的震惊和复杂的思绪,身体配合地微微颤抖,一副阴谋被戳穿、惊慌失措的模样。
“你…你胡说!”白泽模仿着“林小二”应有的气急败坏和心虚,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我就是林小二!你…你是哪里来的疯子!竟敢污蔑我!”
“污蔑?!”真·林小二猛地从地上爬起,他单薄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剧烈颤抖,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白泽,那眼神中充满了被掠夺的屈辱和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猛地从自己那件破旧短褂的怀里,掏出一块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材质普通的木牌。木牌边缘已经磨损得厉害,上面用拙劣的刀法刻着“林小二”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最重要的是,木牌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以及几道清晰的、被强行撕扯抓挠留下的痕迹!
“这是我的身份牌!”林小二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清晰,“上面有我爹临死前…用血按的手印!还有…还有被这人抢走时,我拼命抓挠留下的指甲痕!仙师大人!您看!您看看啊!”
他高高举着那块染血的木牌,如同举着自己卑微生命和全部希望的证明,朝着高台上的李崇山,也朝着所有在场的修士,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抢了我的牌子!打伤了我!把我丢在荒山沟里等死!是我…是我一路爬…一路爬回来的!我就想…就想看看…昆仑的仙考…是什么样子…就想看看…昆仑山巅的…朝阳…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看…”
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尘土滚落下来,在他满是泥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他不再看白泽,也不再看周围那些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他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望向那高耸入云、被初升朝阳镀上一层灿烂金边的昆仑山巅,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纯粹。
“昆仑的朝阳…真好看啊…”他喃喃地,像是在对所有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云台坪上。
这一刻,所有的喧嚣、质疑、鄙夷,仿佛都凝固了。
这个衣衫褴褛、满身泥污、手掌流血、刚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寒门少年,他冲进来,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夺回那渺茫的仙缘,甚至不是为了揭穿冒名者。
他只是想…看一眼昆仑的朝阳。
那种发自灵魂深处、最卑微也最纯粹的向往,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即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昆仑考官,眼神中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白泽的心,被这最后一句话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林小二那仰望山巅、泪流满面的侧影,看着他手中那块染血的、粗糙的木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沉重感堵在胸口。他抢走了这个少年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对方却在生死关头,以这种近乎悲壮的方式,为他解了围…
李崇山冰冷的目光在两个“林小二”身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了那块染血的身份木牌上,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枚不起眼的青黑色卵鞘。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威严:
“考场重地,岂容尔等喧哗争执!来人!”
两名气息沉凝、身着昆仑外门弟子服饰的修士瞬间出现在他身后。
“将此二人,”李崇山的手指点了点白泽和林小二,“拿下!押入‘静思谷’,待大考结束,由刑律堂详查冒名顶替、扰乱考场一案!”他的目光重点扫过白泽,带着一丝深意,“严加看管!”
“是!”两名外门弟子躬身领命,面无表情地朝着白泽和林小二走来。
周围的考生们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蟠龙石柱的探查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退去。
白泽心中瞬间了然。李崇山选择了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当众拿下,名正言顺。至于押入静思谷后…那枚卵鞘的秘密,还有他这个“冒名者”的身份,恐怕就由不得别人来“详查”了。静思谷…恐怕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他看了一眼被两名弟子粗暴架起的、依旧痴痴望着昆仑山巅的真·林小二,少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空洞而茫然,仿佛还没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回过神来。
不能连累他!
白泽心中瞬间做出决断。就在两名昆仑弟子即将抓住他手臂的瞬间,他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属于“林小二”的、极度恐惧和崩溃的神色,声音凄厉地大喊:
“不!仙师饶命!我招!我全招!”他“惊恐”地指向真·林小二,语速飞快,带着哭腔,“是他!是他指使我这么干的!他说他病得快死了,来不了考场,让我冒名顶替他!说只要我考上了,分他一半好处!牌子也是他主动给我的!不关我的事啊仙师!我是被他骗了!被他胁迫的!”
这突如其来的“指认”和反咬一口,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架着林小二的两名弟子动作都顿了一下。
真·林小二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白泽,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被背叛的绝望:“你…你血口喷人!”他挣扎着,想扑过来,却被弟子死死按住。
“闭嘴!”李崇山一声冷喝,打断了这混乱的场面。他冷冷地看着白泽那副“贪生怕死、急于撇清”的丑态,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了然。这冒名者如此不堪,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一派胡言!是非曲直,自有刑律堂明断!”李崇山袍袖一挥,不再给白泽说话的机会,“押下去!”
两名弟子不再迟疑,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掌牢牢抓住了白泽的手臂。一股强大的禁锢之力瞬间涌入体内,封锁了他的经脉。
白泽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架着,低着头,一副失魂落魄、认命的样子。只是在被拖离原地的瞬间,他极其隐蔽地用脚尖轻轻一拨,将那枚滚落脚边的青黑色卵鞘,悄无声息地踢进了旁边一堆因考生站立而堆积起的、不易察觉的衣袍褶皱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另一名弟子粗暴拖拽着的、兀自挣扎、眼中充满了愤怒、绝望和不解的真·林小二。
对不起。白泽在心中无声地说。但我必须活下去。用我的方式…替你…看看这昆仑之巅的朝阳,到底值不值得。
两名昆仑弟子架着白泽,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朝着云台坪边缘一处被云雾遮掩的悬崖入口走去。那里有一条通往“静思谷”的隐秘石阶。
就在即将踏入那浓雾弥漫的入口时,白泽被反剪在身后的双手,袖袍的遮掩下,他的右手掌心,那点融入血肉的青蚨星引,忽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剧烈地灼烫起来!
这灼烫感来得如此突然和猛烈,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灵魂深处!
“呃…”白泽身体猛地一僵,一声压抑的痛哼几乎脱口而出!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这突如其来的剧痛闷在喉咙里。
怎么回事?青蚨星引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反应!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阴冷粘滑、带着甜腻腐败气息的感应,如同毒蛇的信子,从他刚才踢入衣袍褶皱阴影的方向,悄然探了过来!
是那枚卵鞘!噬心蛊的卵鞘!
青蚨星引的灼烫,竟是对那卵鞘散发出的、极其隐晦的蛊虫气息产生的激烈排斥和反应!如同光明与黑暗的天然对立!
白泽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卵鞘…果然有问题!而且青蚨星引能感应到它,甚至…能压制它?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线索?
他强忍着掌心的灼痛,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架着他的昆仑弟子肩膀的缝隙,最后一次望向那片巨大的云台坪,望向那九根冰冷的蟠龙石柱,望向高台上李崇山那漠然的身影。
朝阳的金辉正刺破云层,泼洒在昆仑巍峨的山巅,将洁白的积雪染成一片辉煌的金色,壮丽得如同神国画卷。
林小二那带着哭腔、充满无限向往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昆仑的朝阳…真好看啊…”
白泽的嘴角,在那两名弟子看不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冰冷地向上勾了一下。
是啊,真好看。
那就让这朝阳…再亮一些吧。亮到足以…焚尽这山巅所有的魑魅魍魉!
他的身影,最终被悬崖边缘翻涌的浓雾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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