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冥河那粘稠冰冷的死亡气息，被北荒凛冽干燥的风沙彻底取代。白泽背着冰棺，站在一座光秃秃的褐色砂岩山脊上，眺望远方。视野尽头，黄沙与灰岩交织的荒原尽头，一座庞大城市的轮廓在蒸腾的地气中若隐若现。不同于昆仑仙盟核心区域的仙山缥缈、灵气氤氲，那座城市如同匍匐在戈壁上的巨兽，带着粗粝、混乱、却又生机勃勃的蛮荒气息。
黑石城。北荒最大的散修、商队、乃至各路“灰色人物”的聚集地。混乱是它的底色，机遇（或陷阱）是它的招牌。这里，没有昆仑无处不在的巡查司獠牙，只有实力和金币的法则。
“嘎！总算看到点人烟了！”万劫在识海里打了个响鼻，“龙爷的爪子都快闲出鸟来了！小子，进城搞点好吃的！龙爷怀念烤全羊的味道了！”
冰棺内，瑶光的魂力波动平稳，传递出一丝赞同的意念：“黑石城…信息集散地…或有…昆仑动向…需谨慎…”
白泽点了点头，冰凉的指尖下意识拂过腰间的兽皮袋。里面除了所剩不多的几块下品灵石，还有一枚触手温润、此刻却显得有些烫手的玉简——得自药王谷谷主寒松涛的储物法器。玉简里，除了几张残破的古地图，最多的便是昆仑仙盟近百年外门、内门乃至核心弟子选拔的笔试真题集！
这些真题，在昆仑内部，是绝对的机密，是寒氏这样的大族用来培养子弟、确保核心名额的利器。对于寒松涛而言，不过是随手收集的资料。但对于昆仑仙盟治下、亿万苦苦挣扎、渴望踏入仙途的底层修士而言，这无异于黑暗中指路的明灯！是打破世家垄断、改变命运的钥匙！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在白泽心头疯狂滋长。
报复？是的。但不仅仅是报复。他要撕开昆仑那看似公正、实则早已被世家蛀空的门面！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骄”们，尝尝被无数“蝼蚁”冲击根基的滋味！他要让白惊鸿…焦头烂额！
“万劫，”白泽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说…如果这些真题，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撒遍昆仑治下的每一个角落…”
“嘎？！”万劫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哈哈哈！妙啊！太妙了！让那帮鼻孔朝天的孙子也尝尝‘题海战术’的滋味！让那些靠祖荫的废物现出原形！小子！搞！必须搞！龙爷给你精神支持！搞他个天翻地覆！”
“泽…风险…巨大…”瑶光的意念带着一丝忧虑，“昆仑…必震怒…追查…”
“震怒？”白泽眼中寒光闪烁，“他们震怒的时候还少吗？追查？那就让他们查！查得越凶，这把火…烧得越旺！”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花了三天时间，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黑石城。这座城市的混乱与包容给了他最好的掩护。他换了身最普通的灰布袍，用斗笠遮住大半面容，在鱼龙混杂的“百晓巷”角落，租下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隔间。
接下来，是精心的“加工”。
他取出那枚记录着真题的玉简，神识沉入其中。浩如烟海的试题，分门别类，涵盖修炼基础、灵植辨识、阵法原理、丹药常识、乃至昆仑历史、盟规戒律…包罗万象，极其详尽。寒松涛的收集，堪称一部昆仑考试的“百科全书”。
白泽没有改动题目本身一个字。他只是…做了两件事。
第一，整理编纂。他将这些零散的真题，按照考核等级（外门、内门、核心）、年份、科目，进行了清晰无比的梳理、归纳、汇编。甚至贴心地加入了“历年考点分析”、“高频题型解析”、“答题技巧点拨”…俨然一副最权威、最贴心的“应试宝典”模样！最后，他给这份宝典取了一个极具煽动力和诱惑性的名字——《昆仑登仙捷径：白氏密卷精析（百年版）》。
第二，埋下“种子”。这才是关键！他避开了所有可能被大能神识直接扫描到的“显眼”位置。而是将一段极其精炼、却至关重要的信息——关于如何运用特定频率的灵力波动，刺激并识别体内潜藏的低阶惑心蛊的方法——用一种极其隐晦、近乎微雕的方式，刻印在书页的装订线缝隙之中！那缝隙细若发丝，文字微小如尘，需要特定的角度、特定的光线，甚至需要阅读者全神贯注、逐行逐字推敲时，才可能被极其偶然地“瞥见”一二。而且，这段信息被巧妙地伪装成了某个“冷僻阵法符文解析”的批注，夹杂在浩瀚的真题解析中，如同沙漠中的一粒金沙。
做完这一切，白泽看着手中厚厚一叠、散发着淡淡墨香（他特意用凡俗最普通的油墨印制）的“真题集”，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笑意。这不再是简单的泄题，而是一颗包裹着蜜糖的炸弹，一本埋藏着觉醒钥匙的“秘籍”！
“嘎嘎嘎！完美！”万劫兴奋地搓着爪子（意念形态），“龙爷已经迫不及待想看昆仑那帮老家伙的脸色了！还有白惊鸿那孙子！哈哈哈！”
“传播…是关键…”瑶光提醒道。
白泽当然明白。他再次化身阴影，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如同最老练的幽灵，游走在黑石城最混乱也最隐秘的角落。
他将一本本崭新的《白氏密卷精析》，如同丢垃圾一般，“无意”遗落在：
黑市最大的地下“功法交易黑店”——被一个以倒卖“秘笈”为生的黄牛修士如获至宝地捡走。
散修聚集的“破境茶馆”——被几个为即将到来的昆仑外门选拔愁白了头的年轻散修，当成了天上掉下的馅饼。
长途商队歇脚的“骆驼客栈”——被一个走南闯北、消息灵通的商队管事，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行囊。
甚至…黑石城通往昆仑核心地域的“公共传送阵”等候大厅的长椅下——被一个带着孩子、眼神疲惫却充满希冀的妇人，在等待传送时无意中发现…
没有留下任何追踪的痕迹。没有使用任何灵力波动。一切都像是命运开的玩笑，是幸运女神偶然的垂青。
做完这一切，白泽如同完成了最精妙的艺术品，悄然退回了租住的隔间，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一块沉寂的石头。接下来，他只需要等待，等待这颗“种子”乘着风，飞向它该去的地方，然后…生根发芽，掀起滔天巨浪。
风，比白泽预想的刮得更快，更猛。
《昆仑登仙捷径：白氏密卷精析（百年版）》的出现，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
最先是在昆仑仙盟治下的几个大型散修聚集地，如同野火燎原般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黑市上流出神书了！”
“白氏密卷？哪个白氏？难道是…昆仑那个寒氏？”
“嘘！噤声！管他哪个白氏！里面的题…是真的！我对比了十年前我考外门时的一道阵法题，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不差！”
“何止！里面还有核心选拔的真题解析！我的天！这书…神了！”
“快！快想办法弄一本！倾家荡产也要弄到！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激动、狂喜、难以置信的情绪在底层修士中疯狂蔓延。无数困于瓶颈、苦无门路的散修，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眼睛都红了！黑市上，《白氏密卷》的价格被炒上了天，一本难求！甚至出现了无数手抄本、拓印本，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昆仑仙盟的核心区域——那些仙城、坊市、乃至依附于昆仑的修真家族内部扩散！
这股狂潮，很快便冲击到了昆仑仙盟的核心——万卷仙城。
作为昆仑仙盟对外最大的门户，也是每届弟子选拔的笔试主考场，万卷仙城此刻已是人山人海。来自四面八方的年轻修士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和焦虑。
在仙城最大的公共休憩区域——“青云坪”上，此刻却是一片诡异的“祥和”与“狂热”。
无数年轻修士，无论出身世家还是寒门，无论修为高低，几乎人手一本或厚或薄、或新或旧的册子。他们或席地而坐，或倚靠廊柱，或三五成群，全都埋首其中，手指在书页上飞快地点划着，口中念念有词，眼神专注得可怕。偶尔有人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恍然大悟的狂喜：
“原来如此！这道‘九宫蕴灵阵’的灵力节点转换陷阱，书上分析得太透彻了！往年我族兄就是栽在这里！”
“快看！这页！‘千年石髓乳’与‘寒潭阴葵’的相生相克原理！这绝对是内门丹道考核的必考点！”
“核心题！这道关于上古战场空间碎片稳定性的论述题…书上竟然有三位长老不同角度的评分标准解析！神！太神了！”
压抑的兴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青云坪上涌动。原本壁垒森严、依靠家族底蕴和内部消息形成的无形屏障，在这本“神书”面前，似乎被悄然打破了一丝缝隙！无数寒门子弟眼中，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学习”的狂热中。
在青云坪边缘，一座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精致凉亭内，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白惊鸿一身月白锦袍，纤尘不染，俊美的脸庞此刻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玉案上，赫然也摊开放着一本崭新的《白氏密卷精析》。修长的手指死死按在书页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书页边缘甚至被按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他身旁，几个同样出身高门的年轻修士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亭子外，侍立的寒氏护卫更是如同石雕，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白…白兄…”一个穿着金线云纹袍、面如冠玉的世家子弟，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这书…虽然荒谬，但…或许只是些下贱之人哗众取宠…”
“荒谬？哗众取宠？”白惊鸿猛地抬头，冰冷的眼神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刺得那开口的世家子弟瞬间脸色煞白，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哗众取宠能弄到三十七年前核心选拔的‘虚空符箓构型’原题？能精准分析出寒松林长老的评分偏好？”白惊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玉案上，“这书里的东西…是真的！而且是最核心、最机密的那部分！”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书，狠狠摔在地上！价值不菲的玉简封面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查！给我彻查！”白惊鸿的胸膛剧烈起伏，优雅从容的假面彻底撕碎，只剩下被侵犯了核心利益的狂怒，“是谁？！是谁胆敢泄露仙盟机密！是谁在背后捣鬼！给我把写书的、印书的、卖书的、传书的…所有沾边的蝼蚁，统统给我揪出来！碎尸万段！”
“是！公子！”亭外的寒氏护卫首领立刻躬身领命，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气。
“还有！”白惊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立刻以我的名义，向巡查司、向戒律堂、向本次主考的几位长老…实名举报！举报本次大考，出现大规模、有组织的…考题泄露！要求严查泄题源头，严惩涉案人员！本次笔试成绩…全部作废！择期重考！”
“全部作废？重考？”旁边的几个世家子弟都惊呆了！这牵连太大了！会引起多大的反弹和混乱？
“不然呢？”白惊鸿冷冷地扫过他们，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难道等着让这群拿着‘答案’的泥腿子，靠着作弊，挤进内门甚至核心，玷污我昆仑的门楣吗？重考！必须重考！只有重考，才能把这些投机取巧的渣滓彻底筛掉！才能恢复选拔的公平！”
公平？他口中的公平，不过是维持世家特权的遮羞布罢了。
“可是…公子，举报泄题…这…这会不会…”护卫首领有些迟疑。毕竟，这真题集冠以“白氏”之名，虽然都知道是栽赃，但总归有些…不好听。
“怕什么？”白惊鸿眼神阴鸷，“我寒氏白家，行得正坐得直！这分明是有人恶意构陷，企图抹黑我族，扰乱大考！我举报泄题，正是维护仙盟法度，维护选拔公正！速去！”
“遵命！”护卫首领不再犹豫，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白惊鸿看着地上那本摊开的《白氏密卷》，封面上那刺眼的“白氏”二字，像两根毒针扎在他的眼里。他抬起脚，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狠狠地、反复地践踏上去！昂贵的锦靴碾过书页，发出“刺啦”的撕裂声。
泄题？重考？
这只是开始。
他要让那个躲在暗处的老鼠知道，招惹寒氏白家，会有什么下场！他要让这掀起的风浪，把所有的“杂质”，彻底拍死在岸上！
然而，白惊鸿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去注意。就在青云坪的角落，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手指因为常年绘制低阶符箓而染着墨迹的年轻散修，正捧着一本破旧的《白氏密卷》手抄本，看得如痴如醉。
他的目光，并非完全集中在那些令人狂喜的真题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装订线那粗糙的缝隙。就在刚才，他为了看清一行被污渍模糊的小字，几乎将眼睛贴到了书页上。一缕微弱的、从廊柱缝隙透进来的阳光，恰好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照射在装订线的缝隙里。
几行比蚊蝇还要细小、却异常清晰的字迹，如同幻影般，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似乎…是一段关于某种微弱灵力波动频率的…描述？旁边还画着一个极其古怪、如同扭曲小虫的…符文？
年轻散修愣住了。这是什么？某种冷僻的符箓解析？还是…书中提到的某个秘法的补充说明？他下意识地，按照那几行小字描述的方式，尝试着调动体内微弱的一丝灵力，模仿那个“扭曲小虫”符文的波动轨迹…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麻痒感，如同静电般，瞬间从他小腹丹田处传来！那感觉一闪即逝，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丹田…那里是他不久前，为了换取几块灵石购买修炼材料，吞服过一枚来历不明的“聚气丹”的地方！当时只觉得丹药效果平平，并无异常，也就没放在心上！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那书缝里的字…那奇怪的符文…那丹田的麻痒…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难道…那枚丹药里…有东西？！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凉亭方向，望向那个正在疯狂践踏“泄题罪证”的、高高在上的昆仑天骄，眼神中充满了惊骇、愤怒，以及一丝…被点燃的、名为怀疑的火焰。
泄题的风暴在明面上席卷。
而一颗关于“蛊虫”的怀疑种子，已经借着那隐秘的书缝，悄然埋下。
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开始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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