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指挥中心里，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在加速狂奔。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键盘敲击声和通讯频道里偶尔传来的、极力压抑着紧张的汇报声。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屏幕，或是墙面上那个巨大的、跳动着红色数字的倒计时。
00:05:32
00:05:31
00:05:30……
苏浅夏站在指挥台边缘，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她以为自己重生一世，早已能冷静面对这一刻，但当它真正逼近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依旧无法抑制。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征。他站得笔直，像一枚钉在地上的钢钉，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下颌角如同刀削。只有离得足够近，才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以及喉结偶尔艰难的滚动。
他在紧张。这个认知反而让苏浅夏奇异地平静了一些。他不是神，他也会害怕。但害怕，并不影响他站在这里，履行他的职责。
00:01:00
林征深吸了一口气，抓起了全军通用的广播麦克风。他的声音透过无数喇叭、收音机、手机，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绝：
“全体人员注意，我是‘方舟计划’前线指挥林征。最终时刻即将来临。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请立刻进入室内安全区域，紧闭门窗，寻找坚固掩体。保护好自己，保持冷静。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国家与你们同在。我们，与你们同在。”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城市上空回荡，压过了隐约的骚动和哭泣。
00:00:10
苏浅夏闭上了眼睛。前世最后的画面再次闪现。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倒计时归零。
刹那间，什么也没有发生。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几秒钟的绝对安静，漫长如同几个世纪。有人脸上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丝侥幸的、不敢置信的神色。
难道……预言是错的？
就在这时——
主屏幕上，一个对着城市远郊天空的高清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陡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因为黄昏而呈现暗蓝色的天幕，像是被泼上了一层浓稠的、暗红色的油漆，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浸染、弥漫开来！不是晚霞那种温暖的橘红，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不祥气息的暗红，仿佛天空在流血。
紧接着，在地平线的尽头，一轮巨大的、颜色深红如血的月亮，缓缓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挣脱了大地的束缚，升上了天空！
血月！
它不是温柔的玉盘，也不是清冷的银钩，它像一只巨大、充血、充满恶意的眼睛，冰冷地俯瞰着这片即将陷入炼狱的人间。暗红色的光辉洒落大地，给城市、山川、河流都蒙上了一层诡异的红纱，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暗房之中。
“报……报告！观测到异常天体！天空……天空变红了！”通讯频道里，传来了观测站人员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恐的汇报。
几乎在血月光芒笼罩大地的瞬间，指挥中心里多个监测环境数据的屏幕，指数开始疯狂跳动！
环境辐射量、未知粒子浓度、大气成分异常指标……所有的曲线都在以前所未有的斜率直线飙升，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地响起，红色的警告框弹满了屏幕！
“开始了……”苏浅夏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她看到林征的拳头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这，仅仅是开胃菜。
真正的恐怖，来自于那些分布在各处的、人群密集区域的监控画面。
最初是几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被血月笼罩的寂静。紧接着，画面中开始有人毫无征兆地倒下，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口鼻中溢出混着血丝的泡沫。
他们身边的亲友惊恐地想要上前搀扶，却被那些倒下的人猛地抓住、撕咬！力量大得惊人，完全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畴！
被咬伤的人，在短短几十秒内，眼神就失去了人类的光彩，变得浑浊、疯狂，皮肤下浮现出不正常的青黑色血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吼，然后加入了扑咬他人的行列！
混乱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扩大为毁灭性的巨浪！
街道上，避难所入口处，甚至一些尚未完全关闭的建筑物内……人间炼狱的景象开始同步上演！
“开火！阻止它们靠近人群！”林征对着通讯器，声音嘶哑地吼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监控画面中，负责维持秩序的军警人员，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后，职业素养让他们迅速做出了反应。枪声开始零星，继而变得密集起来。
然而，令人心悸的是，除非被命中头部或者打断脊柱，那些疯狂的“感染者”即使身中数枪，依旧拖着残破的身体，嘶吼着向前扑击！它们的痛觉似乎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最原始、最疯狂的攻击欲望！
“报告！目标……目标对非致命伤害抵抗性极强！重复，需要攻击头部！需要攻击头部！”前线小队长的声音带着绝望和愤怒，透过嘈杂的背景音传来。
“批准！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武力，优先保护未感染群众！重复，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武力！”林征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命令下达了，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人绝望。血月的红光下，疯狂蔓延的速度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哭喊声、嘶吼声、枪声、撞击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透过监控设备传来，冲击着指挥中心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个画面定格在苏浅夏的眼中：一个年轻的士兵，刚刚将一个吓呆了的小女孩推进避难所厚重的金属门内，转身就被三四个扑上来的感染者淹没，他最后扣动了扳机，子弹却射向了天空，如同一声无力的悲鸣。
苏浅夏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坚定而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林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他的手心很烫，透过作训服的布料，传来一种沉稳的力量。
“看着我，苏浅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更有一种同舟共济的托付，“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我们需要你清醒。”
苏浅夏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在红色警报灯闪烁下、显得格外深邃灼亮的眼睛。那里面有倒映的屏幕血光，有沉重的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金属和尘埃味道的空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冷静，“它们现在的视觉依赖血月光谱，听觉和嗅觉是主要感知方式。强光照射能暂时干扰它们，但也会像灯塔一样吸引更多。诱导区，必须立刻启动了。”
林征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松开手，转身回到指挥位，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峻和条理：
“命令！所有预设诱导点，立刻启动强光和高频声波装置！外围火力点准备接敌！各避难所，封闭所有非必要出口，启动内部空气过滤系统！”
指令被迅速执行。
屏幕上，可以看到城市边缘的几个预设区域，数道巨大的探照灯光柱猛地亮起，刺破了血红的夜幕，同时发出一种人耳几乎无法忍受的高频噪音。
如同飞蛾扑火，大量在街道上游荡的、刚刚完成异变的感染者，被这强烈的光和声音吸引，开始本能地、蹒跚而迅捷地朝着诱导区涌去。
随后，便是重机枪沉闷而连续的咆哮，以及爆炸的火光在诱导区外围亮起。
这残酷而有效的方法，暂时为一些尚未被攻破的避难所和疏散通道，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苏浅夏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快速扫过各个数据流和监控画面，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分析着与前世记忆的异同，寻找着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血月高悬，末世已至。
但在这个地下深处，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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