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案子进入了漫长的司法程序。刘致远和阿Kit作为关键证人，在提供了所有证言并核对无误后，终于结束了那段被“保护”也近乎被“软禁”的日子。
离开那栋戒备森严小楼的那天，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给闷热的羊城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王队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递还了他们的当初保管的随身物品，包括那个被刘致远扔进垃圾桶，又被警方作为证物找回并清理干净的装着一万块“补偿金”的信封，以及阿Kit那个装着十万赃款的旅行袋。当然，里面的钱已经作为重要物证被依法扣押，只剩下一个空袋子。
“案子后续还有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我们会再联系。这是你们的解除保护通知书，拿着这个，你们就自由了。”王队将两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递给他们，语气比以往温和了许多，“回去以后，好好生活。”
自由了。
这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又像巨石一样重。刘致远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承载着这几个月的惊心动魄，屈辱挣扎和最终的侥幸生还。
阿Kit默默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她的判决会比夜澜轻很多，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但牢狱之灾恐怕仍难以避免，只是时间问题。等待她的，将是另一段失去自由的日子。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他们面前停下。车窗降下，露出林秘书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陈总安排我送你们去车站。”林秘书的声音平淡无波。
刘致远看了看阿Kit，又看了看王队。王队点了点头：“去吧，路上小心。”
没有再多的话语，刘致远拉开车门，让阿Kit先上车，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丝和王队注视的目光。
车子平稳地驶出大院，汇入广州湿漉漉的车流。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刮器规律摆动的声音。
阿Kit一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致远说：“我会去自首。把我知道的，都说完。”
刘致远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这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
“对不起……”阿Kit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还有谢谢你。”
谢谢他没有在最后抛弃她，谢谢他让她有勇气说出真相。刘致远明白她未尽的话语，但他没有回应。有些伤痛和纠葛，不是一句对不起和谢谢就能抹平的。
车子先到了广州火车站。阿Kit要在这里转车去她该去的地方。她拎着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包下了车，站在雨中，回头看了刘致远一眼，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汇入了火车站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单薄的背影很快就被雨雾和人流吞没。
刘致远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一片平静。他们之间的孽缘，到此，算是彻底了结了。
“去深圳。”他对林秘书说。
车子再次启动，驶向高速公路。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车窗，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刘致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像过电影一样，回放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天辰集团的明枪暗箭，珠海的亡命奔逃，广州的生死一线，还有夜澜那双最终归于荒芜的眼睛，陈静那冰冷面具下偶尔流露的裂痕……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如今梦醒了，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该去往何方。
陈静让他回天辰。那里有他未竟的项目，有他曾经奋斗过的痕迹，也有物是人非的尴尬和可能存在的异样目光。他真的还能回去吗？回去那个充满了算计和利用的地方？
他也想起了夜澜给他的那五千块钱。那笔钱，大部分还在他贴身的衣袋里，带着他的体温，也带着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这钱，他用得心安理得吗？
还有秦雪娇，那个远在北方的姑娘。他离开时，她已有身孕。如今几个月过去，孩子怎么样了？她是否还在等他？还是早已对他这个“负心汉”、“在逃犯”彻底失望？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他的心头。
车子经过几个小时的行驶，终于穿过雨幕，进入了深圳地界。熟悉的街景再次映入眼帘，只是在这雨天里，少了几分往日的喧嚣躁动，多了几分洗涤后的清冷。
车子没有开往天辰集团，而是在刘致远的示意下，停在了他当初租住的、那个位于罗湖区的老旧小区门口。
“就到这里吧，谢谢。”刘致远对林秘书说道。
林秘书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只是递给他一个信封：“陈总给你的。”
刘致远接过信封，没有立刻打开，道了声谢，便开门下车了。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无声地驶离，消失在雨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转身，走进熟悉又陌生的小区。楼道里依旧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他一步步走上楼梯，来到自己曾经租住的那间小屋门前。
门上没有封条，但锁似乎换过了。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原来的钥匙，插了进去——竟然打开了。
推开门，一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子里和他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得更加破败和寂寥。那些他曾经视若珍宝的专业书籍、熬夜写下的项目方案，都蒙上了尘埃，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中断的过往。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深圳。高楼大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这座城市依旧在飞速运转，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离开或归来而改变节奏。
他站在那里，久久未动。从意气风发的职场精英，到身负冤屈的逃亡者，再到如今洗清嫌疑却满心茫然的归人，这短短半年，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座城市见证了他的奋斗，也见证了他的跌落。
如今，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伤痕和满心的疲惫，也带着一份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清醒。
他拿出陈静给的那个信封，打开。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远远超过了当初那五千块，甚至超过了他在天辰集团一年的薪水。支票的附言栏里，只有两个冰冷的打印字体：补偿。
补偿？补偿什么？补偿他被利用作为诱饵？补偿他差点命丧停车场？还是补偿她妹妹对他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亏欠？
刘致远看着那张支票，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在陈静那样的人眼里，大概一切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和补偿吧。
他没有撕掉支票，也没有立刻去兑现。只是将它重新塞回信封，随手放在了落满灰尘的桌子上。
他又从贴身口袋里，拿出那张被体温焐热、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站台票。那一刻，他怀揣着梦想和希望，踏上南下的列车。
而现在，梦想似乎已经蒙尘，希望也变得渺茫。但他还活着，他的冤屈得以昭雪，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他将站台票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然后，他开始动手打扫这个满是灰尘的小屋。动作缓慢，却坚定。扫去尘埃，擦拭桌椅，打开窗户，让新鲜而潮湿的空气涌进来。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具体要做什么。是接受陈静的“补偿”和可能的工作邀请？还是用夜澜给的那五千块作为启动资金，做点小生意？亦或是……回北方去看看，面对他必须面对的责任和愧疚？
一切都还没有答案。
但他知道，他必须先让自己安顿下来，让这颗经历了太多动荡的心，先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夕阳挣扎着从云层缝隙中透出些许金色的光芒，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泛起粼粼的光。
深圳，这座他爱过、恨过、挣扎过的城市，再一次以它包容又冷漠的姿态，迎接了他的归来。
而属于刘致远的新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只是，在那看似平静的归途之后，新的抉择和挑战，已然悄悄埋下了伏笔。那张巨额支票，那笔意义复杂的五千块，以及北方那个可能已经物是人非的家……都像是一道道未解的谜题，等待着他去面对。
未来的路，依然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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