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两点，顾氏集团总部大楼，第一会议室。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晨曦”平台评审委员会的全体成员，个个神情严肃，气氛庄重得令人屏息。主位上，陆沉舟一身深色西装，背脊挺直，面容冷峻，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的资料，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
顾微微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与几位来自不同公司的竞争对手代表一起，等待着轮流陈述。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利落的珍珠白色西装套裙，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妆容清淡，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沉静与锐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主位方向那道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但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镇定。
轮到“启明科技”陈述。顾微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演讲台前，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灯光打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包括那道最让她心悸的视线。
她没有怯场，迎上众人的目光，开始了她的陈述。声音清晰平稳，语速适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她没有刻意炫技，而是紧紧围绕“晨曦”平台的技术特性和“启明”在AI+垂直行业应用场景的深度结合点，用详实的数据、清晰的逻辑和前瞻的视角，层层递进，阐述合作的必要性和巨大潜力。她甚至大胆地指出了“晨曦”平台当前版本在某些细分场景下可能存在的适配性瓶颈，并提出了具体的优化建议，视角独特，见解深刻。
整个陈述过程，她几乎没有看稿，全程脱稿，对平台的了解之深、思考之透，让在座的几位技术专家都微微颔首。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前辈提点的实习生，而是一个能够与顶尖专家平等对话、甚至提出建设性质疑的专业投资人。
十五分钟的陈述，一气呵成。当她结束最后一句话，微微鞠躬时，会议室里有短暂的寂静，随即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几位委员交换着眼神，明显带着赞许。
顾微微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回到座位。
“顾总监。”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顾微微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住。她抬起头，正对上陆沉舟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深邃、平静，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请留步，有几个问题。”陆沉舟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公事公办。
“陆总请讲。”顾微微稳住心神，重新站定，目光坦然迎向他。
陆沉舟翻开面前的方案，指尖在某一页上轻轻一点，问题随之抛出，精准、犀利，直指方案中几个最关键的风险假设和数据推演的合理性。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问题都像手术刀，切中要害，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这绝非友善的探讨，而是赤裸裸的、高强度的压力测试。他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考验她的成色，或者说，是在逼迫她露出破绽。
若在半年多前，面对如此刁钻的拷问，顾微微或许会紧张失措。但此刻，经历了风浪洗礼的她，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她没有回避，也没有急于辩解，而是迅速调动脑海中的所有储备，结合“启明”实际接触的案例和数据，条分缕析，逐一回应。她的回答逻辑严密，论据充分，甚至在某些点上，敢于与陆沉舟进行有礼有节的辩论，语气不卑不亢，展现出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强大的心理素质。
问答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得几乎要凝固。其他公司的代表们屏息静气，暗自捏了一把汗。评审委员们也听得十分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终于，陆沉舟合上了文件夹，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依旧锁在顾微微脸上，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顾微微以为他还会抛出更尖锐的问题时，他却只是极轻微地颔首，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看着她，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可以了。”
没有评价，没有赞许，只有这冰冷到极致的三个字。
但就是这三个字，让顾微微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知道，她过关了。至少，在专业层面，她赢得了这座冰山的……默认。
“谢谢陆总。”她保持平静，微微颔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步伐沉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小腿有些发软。
答辩环节结束，评审委员会进行闭门讨论。顾微微和其他公司代表被请到休息室等待结果。
休息室里，气氛微妙。几位竞争对手看向顾微微的眼神复杂，有敬佩，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谁都看得出来，刚才那场交锋，“启明”的表现堪称完美，尤其是顾微微，在陆沉舟那般高压下展现出的专业和定力，令人侧目。
顾微微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端着一杯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刚才与陆沉舟对视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震动？
是她看错了吗？那个永远冰封的男人，也会因为她的表现而产生情绪波动？
不会的。顾微微甩甩头，自嘲地笑了笑。他大概只是意外于她的“成长”速度，或者，在评估她这个“对手”的最新威胁等级罢了。
半小时后，评审委员会宣布结果。不出所料，“启明科技”凭借出色的方案和答辩表现，成功入选“晨曦”平台首批三家外部试点合作方之一。
消息宣布时，顾微微心里并无太多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她礼貌地与委员会成员握手致谢，轮到陆沉舟时，她伸出的手微微一顿。
陆沉舟的手掌干燥温热，带着薄茧，握住她指尖的力道适中，一触即分，快得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流程。他的目光与她短暂交汇，依旧冰冷无波，没有任何祝贺或额外的表示，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合作方代表。
“合作细节，后续由项目组与贵司对接。”他声音平淡地交代了一句，便移开视线，转向了下一位。
顾微微垂下眼帘，心底那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彻底熄灭。也好，公事公办，最好。
当晚，顾微微回到公寓，卸下一身疲惫，泡在浴缸里。 温热的水流舒缓着紧绷的神经。她闭上眼，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下午会议室里的场景，陆沉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那冰冷犀利的问题，以及最后那意味不明的“可以了”……
她甩甩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驱散。无论他是什么态度，她做到了。她凭借自己的实力，拿下了这个重要的合作机会。这就够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微微！太棒了！听说你今天在顾氏把陆冰山都给镇住了？牛逼！回来给你庆功！”
顾微微看着消息，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是的，她做到了。不是为了向谁证明，只是为了自己。
而城市的另一端，顶层的豪华公寓里。
陆沉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却没有喝。他望着窗外璀璨的夜景，眸色深沉如夜。
下午顾微微在答辩会上的样子，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那个褪去了青涩、眼神坚定、言辞犀利的女人，与记忆中那个小心翼翼、偶尔会红了眼眶的女孩，判若两人。
她成长的速度，快得惊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和锋芒，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陌生的威胁。
麻烦精。果然是个麻烦精。
他仰头，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蔓延至胃部，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烦躁的、翻涌的情绪。
他拿出手机，点开加密相册，里面依旧只有那张论坛抓拍的照片。他盯着看了很久，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最终，却只是烦躁地锁上了屏幕。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调出“晨曦”平台试点合作的后续对接方案。他的目光在“启明科技”对接负责人一栏停留片刻，然后，移动鼠标，在负责人后面，加上了“（顾微微总监）”几个字。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战争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进入更复杂的阶段。而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麻烦精，已然成为了他棋盘上，一个无法忽视、甚至需要谨慎对待的……对手。
无声的惊雷，早已炸响。余波未平，新的棋局，已然开启。而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他曾经视为麻烦的女人，已经有了与他分庭抗礼的资格。这种认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以及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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