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京州某处隐蔽的小宾馆。
昏暗的光线透过半掩的窗帘照射进来，在满是灰尘的地毯上，映出细小的光斑。
周遭空气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霉味和刚喷洒不久的消毒水。
侯亮平深深靠在一张破旧到掉皮的沙发上，双眼无神怔怔的看着天花板。
油糟糟的头发搭配上凌乱的胡须，再无半点昔日最高检反贪局侦查处处长的风采。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但是并没让这位侯大处长产生任何动静，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像个将行就木的老年人。
祁同伟穿着一身休闲夹克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份刚买的果篮。另一只手中则是由手提袋装着的几本书，其中还有高育良最为喜欢的《万历十五年》。
“亮平。”祁同伟看到昔日的学弟变成这副模样，眼神中难免布满了心疼。
听到祁同伟的呼唤，侯亮平眼中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
“祁厅长？哦，不对，现在该尊称一声祁副省长了吧？什么重要公务，劳您大驾光临这种地方？是来做笔录，还是代表组织来宣布对我的最终处理决定？”
侯亮平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嘲弄和如释重负的解脱。
反倒是祁同伟并没有在意侯亮平话语中的暗刺，反手关上门，拉起一把破的掉渣的椅子坐在侯亮平对面。
“猴子，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说那些官话了，你还叫我学长就行。”
“自从听说你的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直在为你担心。咱们高老师也没有办法，当时那么多人在现场，想强行护住你都难。”
“后来，高老师找到我，跟我说，同伟，你想办法，无论如何，必须尽快见到亮平！我怕这孩子……怕他钻了牛角尖，想不开！”
“高老师……”侯亮平嘴里呢喃，他没想到，当时对他避如蛇蝎的高老师，竟然真的这么关心他。
高老师是侯亮平学业和职业上的领路人，无论是在学术还是生活上都对他提供了很大帮助。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高老师还这么在意他。
祁同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侯亮平一支。
侯亮平看了看烟，胳膊动了动又收了回来：“学长，我已经戒了许多年了。小艾她不喜欢烟味。”
祁同伟没管那么多，直接扔到侯亮平身上，随后拿出一个略显陈旧的打火机，自顾自给自己点上。
祁同伟深吸一口，烟雾在二人之间弥漫，消除了不少多年未见的隔阂感。
“猴子，看到你现在这样，我这心里十分堵得慌。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从汉东大学政法系，你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算起。那时候，你，我，还有陈海，我们仨算是比较投缘的。”
侯亮平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身体也逐渐放松，那些独属于青春和理想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不断涌现。
祁同伟弹了弹烟灰，继续说道：“有一次，你好像还是在大二的时候，学校里搞辩论赛，题目是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哪个更重要。”
“你小子，抽到了程序正义一方，明明心里头觉得实体正义才是根本，硬是靠着查资料、抠字眼，在场上跟对方辩得面红耳赤，最后居然还赢了。”
“下来后，你跑到我宿舍，咕咚咕咚灌了半壶凉水，然后跟我说，学长，这辩论真他妈没劲，明明知道哪边对，还得为了赢说违心的话。”
侯亮平的回忆被勾了起来，回应了一句：“对，就是那时候，你教我抽烟的。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好多年不抽烟了。”
那时候的侯亮平，纯粹、执拗，对是非对错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
祁同伟察觉到侯亮平心绪的变化，继续说道：“我记得还有一次，你在篮球场上，跟体育系那帮人起了冲突，为什么来着？哦，好像是他们占着场地不让。”
“你一个人，梗着脖子跟人家四五个人对峙，一点不怂。要不是我正好路过，怕是你小子那天就得挂彩。我上去连拉带劝，好歹把事儿平了。”
“后来你非要请我吃饭，在学校后门那个老王炒饭摊子，点了两份蛋炒饭，加根火腿肠，咱俩就着啤酒，聊了一晚上。”
祁同伟忽然摇摇头，笑着感慨：“那时候多简单啊，一份炒饭，一瓶啤酒，就觉得能解决天下所有的不平事。”
侯亮平点了点头。那段岁月，是他人生中最光明、最轻松的时光。
没有复杂的权力纠葛，没有沉重的家庭背景压力，只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挥洒不尽的热情。
“是啊……那时候，真好。”
祁同伟掐灭烟蒂，语气再次变得平静：“猴子，我们总是要长大的，要面对现实的。我们俩，从汉东大学出来，看似走了不同的路，但说到底，从某个角度讲，我们是一类人。”
祁同伟颠了颠手中的打火机，又用手轻轻抚摸。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自嘲：“可以说，我们都是女婿党。”
侯亮平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癫狂，这三个字确实是他心中永远的痛，更是他侯亮平抹不去的印记。
祁同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而是以一种推心置腹的姿态继续说下去：“娶了背景不凡的妻子，外人看着，是攀了高枝，一步登天。可这背后的冷暖、压力，还有那份时时刻刻如影随形的小心翼翼，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就像你，因为钟小艾戒掉了烟。而我，只有在你面前，才能把陈阳送给我的打火机拿出来。”
“他们那群人，最知道审时度势，一旦出了问题，最先遭殃的就是我们这种人，因为在我们背后，不只是一个家庭，更是一个庞大的、利益交织的体系。这个体系，最擅长的就是断尾求生。”
侯亮平被这番话戳到了痛楚，本能地想要辩解，可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小艾她……她也是没办法……是钟正国，是她父亲逼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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