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惊鸿院，沈惊鸿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揽月在跟前。
“小姐，柳姨娘这‘胎气’动得蹊跷，我们是否要做些什么？”揽月低声问道，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她深知自家小姐绝不会放过这个趁热打铁的机会。
沈惊鸿坐在梳妆台前，指尖轻轻划过台面，眸光幽深：“自然要做。不仅要让她这‘胎’坐不稳，还要让她自己露出马脚。”她沉吟片刻，问道，“陈嬷嬷那边，接手账目和对牌，可还顺利？有无遇到阻碍？”
揽月连忙回禀：“回小姐，陈嬷嬷手段老辣，又有国公爷明令，柳姨娘的人虽有不甘，但明面上不敢阻拦。只是……柳姨娘掌家多年，许多关键账目和库房钥匙，恐怕早已被她挪移或掌控，陈嬷嬷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完全理清。”
“无妨。”沈惊鸿唇角微勾，“我们要的，本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混乱。水浑了，才好摸鱼。”她转向揽月，吩咐道，“你让陈嬷嬷留意，柳姨娘‘安胎’所需的一应药材用度，尤其是那些名贵稀有的补药，务必详细记录，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小姐是怀疑，她会借机中饱私囊，或是挪用府中资源为她自己铺路？”揽月猜测。
“中饱私囊是小事。”沈惊鸿冷笑，“我担心的是，她这‘胎’本就是假的，所需药物与真孕妇迥异。她若要维持假象，必然需要一些特殊的药材来伪造脉象和症状。母亲手札上记载的那些虎狼之药，虽伤身，但短时间内确实能迷惑寻常大夫。刘大夫医术虽可，但于这等偏门诡道，未必精通。”
揽月恍然大悟：“小姐英明！若能抓住她使用禁药的证据，那假孕之事便不攻自破！”
“不仅如此。”沈惊鸿眼中寒光一闪，“你让冷锋派人，盯紧芳菲苑所有出入之人，特别是负责煎药和贴身伺候的。看看除了刘大夫，是否还有其他人接触柳氏。我总觉得，她这假孕之事，单凭她自己和身边那几个蠢笨的婆子丫鬟，未必能做得如此周全，背后或许有懂医理之人指点。”
前世柳如芸假孕成功，直到“意外”小产陷害母亲，都未曾被揭穿，这其中若无人协助，沈惊鸿是不信的。这一世，她要连根拔起！
“是，奴婢明白！”揽月领命，正要退下，又被沈惊鸿叫住。
“还有一事，”沈惊鸿沉吟道，“你亲自去一趟城西的‘济世堂’，寻一位名叫燕之轩的年轻大夫。他虽名声不显，但医术精湛，尤擅妇科杂症与疑难脉象。你以我的名义，私下请他过府，就说……我自猎场受惊后，夜间多梦心悸，食欲不振，想请他悄悄诊脉，开几剂安神调理的方子。切记，要隐秘，莫要惊动旁人。”
燕之轩！揽月心中一动。此人名字她听小姐提过，似乎是小姐暗中关注之人，据说是某个隐世医毒世家的传人，只是不知小姐为何此时要请他入府。
“小姐，您的身子……”揽月有些担忧。
“无碍，不过是请他入局的由头。”沈惊鸿淡淡道，“燕之轩此人，医术超群，心气也高，不慕权贵，但极重医道疑难。柳氏这‘胎象’，正好可引他兴趣。” 她需要一把更锋利、更不易被收买的刀，来剖开柳如芸的伪装。而燕之轩，正是最合适的人选。此举不仅能解眼前之困，更是为未来对抗那隐藏在太医院的“燕家”、查明母亲真正死因，埋下关键一步。
揽月虽不完全明白小姐的深意，但深信小姐的判断，立刻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办！”
……
芳菲苑内，柳如芸半倚在锦榻上，脸色刻意营造出几分苍白，额间覆着温热的帕子。沈柔薇坐在榻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着安胎药。
“娘，父亲方才派人来问过情况了，还让刘大夫开了最好的安胎药。”沈柔薇低声道，眼中带着一丝得意，“看来父亲还是很在意您和您‘腹中’的弟弟的。”
柳如芸咽下苦涩的药汁，眼中却无半分喜色，只有浓浓的阴鸷：“在意？他若真在意，就不会因为沈惊鸿那个小贱人的事就禁我的足，夺我的权！陈嬷嬷那个老货，如今拿着鸡毛当令箭，正在账房里指手画脚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沈柔薇忧心道，“您这‘胎气’也只能暂时稳住父亲，若不能尽快复位，时间一长，恐生变故啊。而且……那药……”她欲言又止，目光扫过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柳如芸自然知道女儿指的是什么。她这假孕，全靠一种名为“幻梦散”的秘药维持脉象，同时辅以其他药物制造孕吐、嗜睡等症状。但这“幻梦散”药性霸道，久服伤身，且需要定期调整配方，否则容易被高明的大夫识破。之前一直是靠钱婆子暗中联系的一个游方郎中配药，如今钱婆子已被关押，生死不明，这药来源便成了问题。
“放心，”柳如芸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钱婆子虽然折了，但那游方郎中狡兔三窟，我早已安排了其他人接手联系。药，断不了。只是如今府内眼线多了，行事需更加小心。” 她握住沈柔薇的手，“薇儿，如今我们母女能否翻身，就看你这‘弟弟’能不能‘平安’生下来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隐忍，更要找机会，给沈惊鸿那个小贱人致命一击！”
沈柔薇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怨毒的火焰：“女儿明白！绝不会让她好过！”
……
午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停在了镇国公府后门。揽月早已等候在此，引着一位身着青色布袍、手提药箱的年轻男子悄然入府，径直来到了惊鸿院。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气质温润，但那双眸子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悉人心。他步履从容，即便行走在这公侯府邸，也无半分局促谄媚之态，正是燕之轩。
“燕大夫，有劳了。”沈惊鸿并未躺在榻上，而是坐在外间的绣墩上，见他进来，微微颔首示意。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常衣裙，未施粉黛，脸色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怠，确像是心神耗损之状。
燕之轩拱手还礼，声音清朗平和：“大小姐客气，医者本分。”他目光在沈惊鸿脸上停留一瞬，便坦然开始望闻问切。
他诊脉极为仔细，指尖搭在沈惊鸿腕间，凝神感知。片刻后，他收回手，道：“大小姐脉象弦细略数，确是心脉受扰，肝气略有郁结之兆。可是近日思虑过甚，夜寐不安？”
“燕大夫果然医术精湛。”沈惊鸿轻声道，“自猎场归来，确是难以安枕。”
“此症乃惊悸所致，倒非重症。”燕之轩提笔，一边书写药方，一边道，“在下开一剂宁心安神、疏肝解郁的方子，大小姐按时服用，再佐以静养，放宽心怀，不日便可好转。”他笔下字迹清逸洒脱，药方配伍精妙，皆是温和调理之药，可见其医术功底深厚且为人谨慎。
“有劳燕大夫。”沈惊鸿示意揽月接过药方，却并未让揽月立刻去抓药，而是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叹息道，“说起来，府中近日颇不太平。柳姨娘昨日受了冲撞，今日一早便动了胎气，刘大夫来看过，说是需要精心安养。父亲为此甚是忧心。”
燕之轩整理药箱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沈惊鸿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乃医道高手，对妇科孕产亦颇有研究，方才入府时，虽未刻意探听，但也隐约感觉到府中氛围有些异样。此刻听沈惊鸿提及“动了胎气”，医者的本能让他心生关注。
沈惊鸿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忧心道：“柳姨娘身子一向不错，此番胎象突然不稳，实在令人担心。燕大夫医术高明，不知对于妇人孕期保养与安胎，可有独到见解？若是胎象不稳，通常有哪些征兆，又该如何对症下药？”
她问得合情合理，仿佛只是出于对庶母的关心和求知欲。
燕之轩沉吟片刻，出于医者的责任，便简要答道：“妇人孕期，气血充盈为要。胎象不稳，多因气血亏虚、肾气不固，或外受撞击、内伤七情所致。常见征兆有小腹坠痛、腰酸、见红等。安胎之法，需辨证施治，虚则补之，郁则疏之，惊则安之。用药需格外谨慎，尤其是一些活血化瘀或药性猛烈的药材，孕期绝对禁用。”
“原来如此，受教了。”沈惊鸿微微蹙眉，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恍惚记得，以前似乎在哪本杂书上看到过，有些特殊的药物，甚至能让人产生类似怀孕的脉象？也不知是真是假，世间竟有如此奇药？”
她这话问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燕之轩闻言，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惊鸿，见她眼神清澈，带着几分好奇，似乎真的只是无心之言。但他心中却已掀起波澜。
“大小姐所言……确有其事。”燕之轩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凝重，“医道一途，博大精深，亦不乏旁门左道。确实存在一些虎狼之药，如‘幻梦散’、‘伪胎丸’等，服用后可令女子脉象如滑珠，状似喜脉，并能伪造出一些妊娠反应。然此类药物皆以透支人体本源为代价，轻则元气大伤，重则终身不孕，甚至危及性命！为正道医者所不齿！”
他说到最后，语气中已带上了明显的鄙夷与警示。
沈惊鸿心中冷笑，果然！燕之轩不仅知道，而且对此类药物深恶痛绝。她脸上适时地露出惊讶与后怕的神情：“竟有如此阴损之物！多谢燕大夫告知，否则我还蒙在鼓里，只当是奇闻异事呢。”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又道：“说起来，柳姨娘此番‘胎象不稳’，刘大夫开的安胎药里，似乎用了不少名贵药材，其中好像有一味‘血竭’？我依稀记得，这血竭似乎是活血化瘀的？用于安胎，是否妥当？”
“血竭？”燕之轩眉头紧锁，断然道，“血竭功专散瘀定痛，敛疮生肌，乃外科要药。其性走窜，活血之力颇强，孕妇绝对禁用！若用于安胎，非但无益，反而可能造成堕胎之祸！”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惊鸿垂眸，掩去眼底的冰寒锋芒。柳如芸，你果然露出了破绽！为了维持假孕脉象，你不得不继续使用那些虎狼之药，而其中某些成分，与真正安胎的药物根本相克！刘大夫或许一时被迷惑，或者被收买，但这点破绽，在燕之轩这等高手面前，无所遁形！
揽月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自家小姐和燕大夫。
燕之轩不是愚笨之人，此刻他已隐隐察觉，这位看似柔弱无助的镇国公府大小姐，请他过府，恐怕不止是诊脉那么简单。她方才那些看似无意的问题，句句都指向芳菲苑那位“动了胎气”的柳姨娘。
他看向沈惊鸿，目光复杂：“大小姐……”
沈惊鸿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之前的柔弱倦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冷而坦诚的锐利：“燕大夫，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怀疑柳姨娘并非真孕，而是用了您方才所说的那些阴损药物。此事关乎镇国公府血脉，更关乎家宅安宁。惊鸿人微言轻，无法取信于父亲，唯有恳请燕大夫，秉持医者仁心，助我查明真相，以免有人混淆血脉，贻害家门。”
她站起身，对着燕之轩，郑重一福。
燕之轩看着眼前这位瞬间气质大变的少女，心中震动。他行医济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善于伪装又如此胆大心细的贵女。她竟能在他面前将情绪转换得如此自然，心思缜密至此！
他沉默着。卷入高门内宅的阴私，绝非他所愿。但，若真有妇人以诡药假孕，争宠夺利，这不仅是对医道的亵渎，更是可能酿成更大的祸患。他身为医者，岂能坐视不理？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却多了一份郑重：“大小姐，医者，求真也。若真有此事，燕某……愿尽绵薄之力。”
沈惊鸿直起身，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切的笑意：“如此，惊鸿先行谢过燕大夫。”
窗外，夕阳西斜，将惊鸿院染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但这温暖之下，一场针对柳如芸假孕阴谋的雷霆行动，已然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燕之轩的入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必将扩散至整个镇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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