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内的膏药散发着清苦气息，与书房内古籍的墨香、窗外飘来的淡淡花香交织，形成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沈惊鸿指尖在锦盒边缘轻轻敲击，眸色深沉如夜。
萧景渊此举，堪称精妙。明面上，是皇子对臣女进献香囊的例行赏赐，合乎礼法，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可暗地里，这盒专治内息震荡的秘药，却是一记再明确不过的敲打与示好——我知道你昨夜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甚至知道你受了怎样的伤。我既能精准地送来你所需之物，亦能在关键时刻助你脱身。
是友？是敌？亦或，只是棋手对一枚意外闯入棋盘，却颇具利用价值的棋子，提前施加的影响？
沈惊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嘲。无论萧景渊目的为何，他既已出招，她便没有不接的道理。将这份“厚赐”明晃晃送来镇国公府，本身也是在将她稍稍推至人前，或许意在试探，或许是想将她更快地卷入皇子间的纷争漩涡。
“揽月，”她声音平静无波，“将这药材登记在册，收入库房。对外只言三殿下仁厚，念及父亲戍边辛劳，特赐下滋补之物，我等感激涕零。”
“是，小姐。”揽月心领神会，妥善处理去了。小姐这是要将三皇子的“关注”模糊成对镇国公府的笼络，淡化其针对她个人的意味。
处理完萧景渊带来的波澜，沈惊鸿心神并未放松，反而更加凝练。她重新拿起那本母亲留下的古籍，指尖抚过书页上略显潦草却风骨犹存的字迹。母亲林婉兮，出身江南清流林家，却于医道、香道颇有涉猎，甚至偶有一些超出常理的、近乎“巫医”的奇异笔记。前世她沉浸于对萧彻的痴恋与助他夺嫡的权谋中，忽略了这些细节。如今再看，字里行间，似乎都透着不寻常。
“……《西域异志》残卷提及，‘幻梦引’非独迷魂，用之得法，可窥心神之秘，然戾气反噬亦剧，慎之慎之……”沈惊鸿轻声念出一段夹杂在寻常香方中的小字。
幻梦引？这名字透着一股邪气。母亲为何会记录这种东西？这与她前世所中的，导致她在冷宫神智昏沉、最终被赐毒酒的慢性奇毒，是否有所关联？还有那游医给柳氏的药，其中诡谲的生机与隐含的衰败之气……
线索纷乱如麻，但她隐隐觉得，母亲之死，柳氏的异常，甚至那沁芳园地下的秘密，或许都指向某个隐藏在皇家宫闱、乃至更深远黑暗处的，关于医、毒、乃至某些禁忌之物的巨大蛛网。
她必须更快一些。在敌人彻底察觉之前，在她自己彻底被各方势力盯死之前，撕开这迷雾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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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镇国公府表面风平浪静。
沈惊鸿每日晨昏定省，礼仪周全，对待柳氏依旧保持着疏离的恭敬，对沈柔薇时不时的酸言醋语更是置若罔闻，仿佛那日清晨略带刺激的话语从未发生过。她越是平静，映照得沈柔薇越是焦躁难安。
柳氏称病免了众人的请安，整日待在房中，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眼底的青黑挥之不去。那游医开的药，她喝得越来越勤，几乎到了药不离口的程度，可心悸、盗汗、夜不能寐的症状却愈发严重。揽月安排在柳氏院中的眼线回报，柳氏近日常常无故发怒，摔打器物，对身边的心腹嬷嬷也时常厉声呵斥，状态极不稳定。
沈惊鸿闻报，只淡淡吩咐：“继续看着，留意与她接触的所有人，特别是外男。”
她知道，柳氏快要撑到极限了。一个被病痛和恐惧折磨，又自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人，很容易会做出疯狂而愚蠢的决定。
果然，在第三日午后，幽冥阁通过隐秘渠道送来了第一份关于周显宗的详细卷宗。
书房内，沈惊鸿屏退左右，独自翻阅。卷宗记录甚详：周显宗，柳氏嫡亲兄长，现任吏部考功司主事，官阶不高，却因身处考功司，掌官员考课、黜陟之事，暗中经营多年，人脉盘根错节，尤与七皇子萧彻一系的官员过往甚密。其人表面谦和，实则贪婪好色，尤爱暗中放印子钱，手段酷烈，逼得数户人家破人亡。其名下除明面产业外，在城西还有一处隐蔽的别院，常用于私下宴请、密谈。
卷宗最后附了一句：周显宗近日与一神秘游医接触频繁，疑与柳氏之病有关。正加紧探查该游医底细。
沈惊鸿合上卷宗，眸中寒光凛冽。吏部考功司……这可是个关键位置。萧彻能将手伸向吏部官员的升迁考核，周显宗在其中想必“功不可没”。柳氏让沈柔薇去联系周显宗，所谓的“提议”，无非是两种：要么，是利用周显宗在官场和暗处的人脉，设法毁她清白或名声；要么，就是针对她“病弱”的由头，下毒手！
她指尖在书案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既然对方已经亮出了獠牙，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冷锋。”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主子。”
“两件事。”沈惊鸿声音低沉而清晰，“第一，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周显宗，特别是他在城西的别院，以及他与那游医的动向。他们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第二，”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周显宗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的证据，挑选几桩最恶劣、证据最确凿的，想办法‘漏’给御史台那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王御史门下。记住，要做得干净，像是苦主走投无路，偶然得知王御史能为民请命，拼死递上去的状纸。”
冷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主子。”这是要先断柳氏一臂，搅乱周显宗的阵脚。一旦周显宗被御史盯上，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来帮柳氏谋划害人？
冷锋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沈惊鸿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纯白的花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风雨欲来，她需得剪除对方的羽翼，拔掉暗处的毒牙。周显宗，便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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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柳氏院落。
“废物！都是废物！”柳氏将一只药碗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浓黑的药汁泼洒在地毯上，留下污秽的痕迹。她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在烛光下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联系个人也这般拖沓！”
心腹嬷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夫人息怒！舅老爷那边……那边许是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
“繁忙？他敢敷衍我！”柳氏眼神狠毒，“他那些烂账，若不是我当年在老爷面前替他周旋，他早就……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她捂住胸口，只觉得心慌气短，眼前阵阵发黑。
嬷嬷连忙爬起来，给她拍背顺气，又递上一杯温水：“夫人，您消消气，身子要紧啊！大小姐那边……咱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我等不了了！”柳氏猛地抓住嬷嬷的手腕，指甲深陷进去，“你没看见吗？那个小贱人越来越风光了！连皇子都给她送东西！再等下去，这府里还有我们母女的立足之地吗？我的薇儿怎么办？！”她声音尖利，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去！再派人去催周显宗！告诉他，若他还认我这个妹妹，还想靠着镇国公府这棵大树，就立刻！马上！给我把事办了！否则……别怪我把他那些勾当都抖落出来！”
“是，是，老奴这就去！”嬷嬷吓得连声应下，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屋内，柳氏瘫软在榻上，大口喘着气，额上冷汗涔涔。她颤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两粒猩红色的药丸，看也不看便吞了下去。药丸入腹，一股燥热迅速蔓延开来，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心悸和恐慌，带来一种虚浮的力气。
她不能倒！绝对不能！她还要看着她的薇儿凤冠霞帔，还要看着沈惊鸿那个贱人不得好死！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细碎的低语，预示着这看似平静的国公府宅院之下，汹涌的暗流即将冲破堤坝。
惊鸿院内，沈惊鸿立于廊下，遥望着柳氏院落的方向，夜风拂动她的衣袂，神色清冷如月。
饵已放下，网已张开。就等着……鱼儿迫不及待地咬钩了。
她转身回房，案上铺开的，是另一份关于沁芳园周边地理舆图的摹本。宅门之斗固然要紧，但那隐藏在竹林石亭下的秘密，那枚救了她性命的铁蒺藜，以及萧景渊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洞察一切的眼眸，都提醒着她，眼前的波谲云诡，或许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路，还很长。而她，每一步都需走得稳、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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